社會變化總是快得猝不及防。
一邊社畜們默然咬牙接受996,力求在經濟潮汐涌動中不被拋下;另一邊企業可能在加快采用招聘退休人士,將雇傭關系轉為勞務合作或非業務外包、技術替代,或聘用全日制用工、兼職工種等等手段來削減用人成本。
大概2022年年中,在財經媒體500人的老友群里,有前同事說起,以前X報社只有失業保險,社保和醫保為0。有人的回憶2002年至2006年期間報社沒有給員工上社保,2008年以后才逐漸規范的。有的回憶每月只有200元社保……年月太久,已惘然。
去年朋友在大灣區創業,期間計算用工成本,忽然倒吸一口冷氣,沒想到工資之外還要多出30%預算——老實說,很多企業創始人起初都沒有這個概念。
是否還記得上半年“外賣大戰”開端,劉強東喊出給每個騎手交社保的口號時,討論就已“多元”,比如究竟是社保更需要騎手,還是騎手更需要社保?
8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召開了新聞發布會上,發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二)》(下稱《解釋二》),明確自2025年9月1日起,任何用人單位與職工協商“自愿放棄社保”的約定均屬于無效,這便意味著企業必須依法、依規強制為每一位職工足額繳納社保。
《解釋二》不是新規,是舊規的新調子——封住了企業在社保成本中靈活自愿的灰色彈性空間。原本應該是一片叫好,然而,在經濟復蘇乏力、需求端持續疲軟,制造業 PMI 連續三個月在榮枯線邊緣徘徊(49.5、49.7、49.3),服務業小微企業營收同比增速不足 2%的當下—— 很多企業在成本與生存間的艱難掙扎,尤其人口紅利下滑,還疊加了代際失衡帶來的壓力,“舊規新調”可討論的空間就更大了。
30% 的成本枷鎖,確實會帶來中小微企業的生存窒息感。看比例,企業需承擔的養老保險 16%、醫療保險 8%、失業保險 0.5%、工傷保險 0.2%-1.9%、生育保險 0.8%,疊加起來的總繳存比例在多數地區超過 25%,部分勞動力密集型行業甚至逼近 30%(下圖為不同用工類型的社保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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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力在餐飲、零售、物流等薄利行業尤為顯著,中國連鎖經營協會的數據顯示,2024 年餐飲企業平均利潤率僅 4.3%。2024年上半年,北京限額以上(即年營收1000萬元以上)餐飲企業利潤總額1.8億元,同比下降88.8%,利潤率低至0.37%。
我國養老保險采用的“現收現付”模式,在人口結構劇變中已顯露出深層矛盾。2024年60 歲以上人口占比突破 21%,而 15-59 歲勞動年齡人口年均減少約 800萬,贍養比(退休人員/ 在職繳費人員)從 2010 年的 1:3.02 惡化至 1:2.27。為維持基金平衡,提高企業繳存比例似乎成了必然之舉,自然會帶來向本就虛弱的經濟軀體抽血的效應。
“現收現付”制度設計在高速增長期曾高效運轉,彼時勞動人口持續流入,財政補貼空間充裕。但當下經濟增速換擋至 5% 左右,企業盈利能力普遍下滑,繼續維系高位繳存比例已難以為繼。2024年全國社保基金累計結余同比增速降至 1.8%,部分省份已出現當期支付缺口,靠財政轉移支付填補的窟窿逐年擴大,這種“拆東墻補西墻”的模式顯然也不可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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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國企業社保綜合費率對比)
養老是“灰犀牛”,這種情況也并非中國獨有,但應對的方式有所不同。通過動態調整社保政策為企業減負的如德國,2007 年將企業養老保險費率從 19.5% 逐步降至 18.6%,同時引入彈性退休制度;2018年正式實施《職業養老金改善法》,在職業養老金中引入了DC計劃(Defined-Contribution,確定繳費型),當然DB(Defined-Benefit,確定收益型)仍然是德國職業養老金的重要模式;資助低收入雇員的雇主獲得稅收減免的金額由原來的 4%提高至 8%。同時,里斯特計劃的基本補貼自《職業養老金改善法》(BetrAVG) 2018 年實施開始,從154歐元增加到175歐元。
老齡化問題最先顯性的日本則是2012 年起分階段降低企業社保負擔,對中小企業實施社保補貼;美國企業承擔的社保綜合費率長期穩定在10%~12% ,通過資本市場運作實現基金增值。
各國經驗的核心邏輯是,適度降低企業繳存壓力,才能激活經濟創造更多就業,最終反哺社保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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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如何騰挪,,AI世紀的工作匹配發生極大變化,零工經濟產值占GDP比重也會越來越大。
公開的數據顯示,中國零工經濟從業者已達4億人(靈活就業人口),占勞動力總量的35%(按8億勞動力計算)。看一眼Kelly Services 2019年的報告,在亞太地區已經有84%的HR已經聘用或者正在招聘零工從業者,這個數據在歐洲、中東及非洲達到了80%,在美國則為40%。傳統定義下,美國臨時工比例約為40.4%(無社保的兼職勞動者),但該數據包含非正規就業。若按零工經濟標準(自主選擇、靈活合同),2025年美國零工占勞動力比例約為36%,其中38%為18-34歲Z世代,51%擁有碩士以上學歷。
另一個可參考的數據,則是今年8月美國四大零工平臺Uber、DoorDash、Lyft 和 Airbnb發布的二季度財報,合計創造了42億美元自由現金流。零工經濟已形成6400萬從業者的龐大群體,占美國勞動力總量的38%。美國企業為應對通脹壓力,臨時工占比已從2005年的11%升至2023年的30%。
大同小異。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的數據,今年上半年全國新設經營主體1327.8萬戶,其中新設個體工商戶434.6萬戶,新設企業462萬戶,接近新設企業數量。什么意思呢,你可能也聽說過通過“個體工商戶注冊”規避繳費義務的手法——無雇工的個體工商戶無需為單位繳納社保,但可自愿以靈活就業人員身份參加基本養老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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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五年三項社會保險參保人數 單位:萬人 )
還可以用人社部的《2024年度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事業發展統計公報》的數據做最簡單的加減法,重點看養老保險——已知年末全國就業人員 73439 萬人,城鎮就業人員47345萬人(占比64.5%);重點看看城鎮的參保情況:年末全國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人數53452萬人,比上年末增加 1331 萬人,其中,參保職工(含企業職工和機關事業單位人員)38713 萬人,參保離退休人員 14739 萬人,分別增加788 萬人和543 萬人。年末全國參加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人數47258 萬人,比上年末增加 1214 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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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可以算出城鎮就業人員的參保率≈ 81.76%。所以并非說,社保合規后的成本激增一定會將把更多企業推向虧損邊緣,畢竟大多數企業都認真地交社保了,城鎮就業人員的參保率不低。現實的殘酷在于,此消彼長。
8,632萬城鎮就業人員未參加職工養老保險,他們的主要構成是:靈活就業人員(約1.2億人中的未參保者)、未登記農民工(約1.1億人中的未參保者)、新業態從業者(如外賣騎手、網約車司機等)。
這組數據也頗讓人玩味:2024年城鎮新增就業 1256 萬人,城鎮失業人員再就業515萬人,就業困難人員就業 163 萬人。當年的應屆畢業生就有1179萬人。所謂此消彼長,就在這些數據中。
或許絕大多數人都會分析目前社保制度的問題——核心矛盾就是老齡化加速與基金收支失衡;結構性矛盾即群體覆蓋失衡,城鄉與區域割裂;制度性障礙是繳費負擔過重,權益流動性脫節。可以看出,中國養老保險體系已實現廣覆蓋,但結構失衡與可持續性壓力突出。
漸進式延遲退休,也只是其中一個解決方案。個人繳費基數下限能否合理調整?對靈活就業者能否有財政補貼?社保基金投資渠道能否更多元帶來更多收益?能否實現社保跨省轉移實時完成?國有資本股權分紅劃轉能否增加?企業生存與社會保障之間是否有新的平衡點?
好多問號。
本文校對:珍惜暑假的好無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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