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我站在老宅的梧桐樹下,看晨霧像未寫完的信箋般蜷縮在枝椏間。露水順著葉脈滾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小的光斑,恍惚間又看見外婆踩著縫紉機的背影,銀發在晨光里泛著珍珠母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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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臺蝴蝶牌縫紉機是外婆的嫁妝,棗木臺面被歲月打磨得溫潤如玉。記憶里總飄著藍印花布的皂角香,外婆的銀針在布匹間穿梭,像春蠶在桑葉上書寫密語。我常把臉貼在冰涼的臺面上,看碎布頭在針腳下開出花來,那些被裁剪下的邊角料,總被外婆仔細收進檀木匣,說"留著給娃娃做荷包"。
十五歲那年的梅雨季格外漫長。我蜷在閣樓寫作業,聽見樓下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推開雕花木窗,看見外婆坐在廊下補我的校服,蒼老的手指捏著細針,在濕漉漉的空氣里微微發抖。雨水順著瓦當滴成珠簾,她忽然抬頭笑:"囡囡看,這雨線像不像縫紉機的針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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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在異鄉的出租屋里整理舊物,從樟木箱底翻出那個檀木匣。褪色的碎布頭依然散發著淡淡的樟腦香,其中一塊靛藍棉布上,歪歪扭扭繡著朵半開的梔子——那是十二歲生日時,我纏著外婆教我繡的第一個作品。針腳像蚯蚓爬過泥地,外婆卻把它縫在枕套角落,說"囡囡繡的月亮花,夜里會發光呢"。
去年深秋回老宅,發現縫紉機已蒙上薄灰。外婆坐在搖椅上打盹,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她臉上織出金網。我輕輕撫過她手背的老年斑,她忽然睜開眼,渾濁的瞳孔里泛起笑意:"囡囡的棉鞋該換底了,前些天曬了新棉花……"
此刻我站在梧桐樹下,風掠過枝頭掀起綠浪。那些被縫紉機咬碎的時光,那些藏在針腳里的絮語,此刻都化作細雨落進眼眶。原來最珍貴的愛,從來不需要驚天動地的誓言,它只是晨光里的一縷線香,是寒夜里提前焐熱的被窩,是永遠為你留著的那盞橘色臺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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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婆娑間,我仿佛看見時光倒流。年輕的外婆坐在縫紉機前,藍布裙擺掃過青磚地,而未來的我,正隔著六十年的光陰,對她輕輕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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