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一首閑適之作，溫馨從容，洋溢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尾聯極美

前言：

這是大和四年臘月的一個清晨，大雪封門，池水漫漲，天寒地凍，白居易守著溫暖的火爐，淺嘗新釀的美酒。

不知不覺間，就多了幾分醉意，恍恍惚惚的，以至于當那一紙加蓋了官印的任命書送到面前時，還渾然不知。

這是命他出任河南尹的詔書，彼時，白居易亦是年近六旬的老者，身體狀況不佳，患有眼疾、腰痛和風痹之癥。

“六十河南尹，前途足可知。老應無處避，病不與人期”，雖年老體衰，疾病纏身，但白居易仍有憂民之心。

所以，對自己花甲之年仍身居要職的境遇，雖然有“老身欲起尚遲疑”的矛盾抉擇，但他還是愉快地上任了。

相比于年輕時達則兼濟天下的豪情壯志，彼時的白居易更偏重于獨善其身，但獨善其身并不等于無所作為。

見伊河八節灘險阻，船工常遭傾覆之苦，就施舍家財，組織募捐，發起疏浚工程，歷時一冬終使河道暢通。

“我身雖歿心長在，暗施慈悲與后人”，視察民情，減輕賦稅，暮年的白居易，做了許多惠及民生的好事。

“流水光陰急，浮云富貴遲”，彼時的他通透豁達，不畏年華老矣、疾病纏身，不怠慢政務，也閑適自得。

常與同僚、文人雅集，如乘馬出游少林寺、龍門山，抑或在府中宴飲賦詩，其詩作多反映仕隱交織的心境。

能與眾同樂，也能自娛自樂，政務不忙的時候，他會在淅瀝的秋雨夜沉酣一夢，而后在初晴的早晨賴會床。

“曉晴寒未起，霜葉滿階紅”，這首《秋雨夜眠》的五律，作于其任職河南尹的翌年，秋雨夜眠安然愜意。

涼冷三秋夜，安閑一老翁。
臥遲燈滅后，睡美雨聲中。
灰宿溫瓶火，香添暖被籠。
曉晴寒未起，霜葉滿階紅。——唐 白居易《秋雨夜眠》

白居易這首五律，以一場三秋雨為背景，勾勒出一位安閑老翁的生活畫面，同時也是詩人暮年的自畫像。

這是唐文宗大和六年（832年）秋，他在河南尹任上，雖然宅邸和官舍同在洛陽，但工作時還是住官舍。

涼冷三秋夜，安閑一老翁。

都說自古逢秋悲寂寥，何況還是秋雨纏綿的雨夜，但這個雨夜，獨宿官舍的白居易卻沒有孤寂落寞之情。

秋夜本就很涼爽，而夜雨淅瀝則更添一絲冷意，這樣的天氣對于年老多病的白居易來說，一點都不友好。

雖然身體的不適讓他難以入眠，但心情絲毫沒有受天氣影響，端坐案旁，翻幾頁典籍，聽聽雨聲也很好。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宦海浮沉，他能從容面對仕途上的起起落落，也能坦然地面對人生中的風來雨往。

臥遲燈滅后，睡美雨聲中。

夜深了，窗外的雨聲還在繼續，白居易熄滅床頭銀燭，打著呵欠，心無旁騖地進入了夢鄉，睡得很是香甜。

臥遲是因為年老多病，睡美是因為放下了雜念，這雨聲不同于《長恨歌》的“秋雨梧桐葉落時”的凄清。

彼時的白居易心境通明寵辱不驚，這雨聲在他的耳中也褪去了昔日的悲愴，化作滋養安閑心境的背景音樂。

羈旅漂泊，千帆歷盡，歸來后，白居易不再執著于任何人和事，心安是歸處，隨緣自適即是他的生活態度。

在其位謀其政，和在杭州和蘇州時一樣，在河南尹任上依舊兢兢業業，上不愧于朝廷信賴，下不愧于百姓。

灰宿溫瓶火，香添暖被籠。

前兩聯描寫秋雨夜就寢的情況，后兩聯寫睡醒后的情景，一夜安睡，早晨醒來，烘瓶里的燃料已經燃盡了。

睡得很舒服，詩人還不想起床，但室內溫度降了下來，被子有點涼，于是，起身往烘瓶里加點火烘烤被子。

想必，這日公務一定是很清閑的，所以他能悠閑地享受屬于自己的清晨時光，賴一會床，多一份悠閑自在。

曉晴寒未起，霜葉滿階紅。

尾聯與首聯遙相呼應，寫出三秋氣候對花木的影響，雖然夜雨已歇，天氣放晴，但秋天的早晨依舊很寒涼。

這也是詩人為什么不愿意起床的原因，但同時窗外那滿階紅葉，宛如一場視覺的盛宴，又令他的眼前一亮。

芳林新葉催陳葉，這經霜的紅葉，在詩人眼中不是衰敗的荒蕪，而是生命的熱烈綻放，是自然節律的順應。

像《錢塘湖春行》的“亂花漸欲迷人眼”，《暮江吟》的“半江瑟瑟半江紅”，都是對自然美的敏銳捕捉。

彼時，已六旬的白居易目睹紅葉飄零，和時光的無情流逝，沒有悲戚和嘆惋，而是以欣賞的態度坦然接納。

不是“秋風秋雨愁sha人”，而是歡喜從容，樂觀曠達，將衰老視為生命本身的韻律，張弛有度，詩意棲居。

后記：

“爭得大裘長萬丈，與君都蓋洛陽城”，年輕時的白居易心系天下蒼生，關心民生疾苦，年老后初心依舊。

查遺補缺，諷喻時事，年輕時他躊躇滿志，以報效家國為己任，可當難以改變現狀，就轉而豐盈內心世界。

這就是人間清醒的白居易，年老時，雖然從兼濟天下轉為獨善其身，但仍舊秉持初心，勤政和閑適兩不誤。

就像這場發生在三秋夜雨中的精神對話，雖然跨越千年，依舊能夠觸動人心，他的詩意棲居既是從容曠達。

千年后，當我們回望那位在溫瓶火前添香，在滿階紅葉前沉思的老者，或許亦能獲得一份超越時空的慰藉。

那就是，真正的安閑，從來不在于外界環境的好壞與否，而是在于自己的內心中，對生命節奏的從容把握。

參考資料：

《白氏長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