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侵華戰爭那段黑暗的歷史中,大多數故事充滿了痛苦與創傷,但也存在一些展現人性微光的例外。山崎宏的故事就是這樣一個復雜而深刻的例外,它關于戰爭、良知、贖罪與超越國界的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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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山崎宏出生于日本岡山縣的一個普通家庭。他的童年并不幸福,父親重病,母親在他12歲時便病逝,一家五口的生計全靠姐姐打工維持。1937年,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按照當時日本的規定,每戶必須至少有一名男子參軍。由于家族有長兄繼承制,作為次子的山崎宏被迫告別家鄉和心愛的姑娘,加入了日軍部隊,作為隨軍醫生來到了中國。
然而,踏上中國土地后,山崎宏親眼所見的并非所謂的“圣戰”,而是日軍殘酷的暴行。他目睹了日軍燒殺搶掠、甚至殘忍殺害無辜嬰兒的場面。良知的煎熬讓他無法忍受,他曾試圖阻止這些暴行,卻因人微言輕而遭到上級的訓斥和同僚的排擠,甚至被煙灰缸砸得頭破血流。
大約半年后,對日軍徹底絕望的山崎宏,在一個夜晚與另外三名士兵一同逃離了部隊。他們一路逃亡,希望找到回日本的機會。山崎宏靠著模糊的記憶來到山東半島,試圖尋船回國。逃亡路上,他衣衫襤褸,饑腸轆轆,多次因饑餓而暈倒路邊。幸運的是,他遇到了一位善良的中國農民。
這位農民并不知道山崎宏的日軍身份,只是看他可憐,便將他帶回家中,給他食物、水和干凈的衣服。這份在苦難中獲得的溫暖和善意,深深觸動了山崎宏。他后來回憶,正是這些善良的中國百姓讓他改變了想法,他決定放棄回國,留下來用自己的一生為日軍犯下的罪行贖罪,報答中國人民的恩情。
山崎宏最終在濟南定居下來。憑借此前作為獸醫和軍醫的些許醫療知識,他開始為當地的百姓看病。他待人和善,醫術也漸漸獲得了大家的認可。后來,他開設了一家私人診所,并迎娶了一位從唐山逃難至濟南的中國女子為妻,兩人還收養了一個女兒。
為了不讓家庭因自己的身份遭受牽連,他讓女兒隨母姓“劉”。直到女兒上學后,因不解為何與同學不同而不與父親同姓,吵鬧著要改姓,山崎宏才帶她改姓“山”,取名山雍蘊。他的妻子在40歲時不幸病逝,此后他便與女兒、女婿共同生活。山崎宏從未向妻女透露過自己曾經的日軍身份,這個秘密他一直埋藏心底多年。
新中國成立后,山崎宏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將自己的私人診所并入聯合診所,成為當地衛生院的一名醫生。他的工資最初是每月83.6元,盡管后來這筆錢顯得捉襟見肘,醫院領導多次提出要為他漲工資,但他總是婉言拒絕,堅持讓給更需要的同事。
他對病人極富耐心,尤其擅長兒科,對待孩子更是細心。他與同事相處融洽,總是謙遜有禮,見面時會微笑欠身行禮,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了他的禮貌。山崎宏的診所有一個特別的規定:周末免費為病人看病。
后來人們才知曉,這是他為自己設定的“贖罪日”——因為1937年他被迫參軍的日子是周六,而南京大屠殺開始的日子是周日。他不僅行醫贖罪,還積極參與公益。每當國家遭遇災難,例如汶川地震發生時,即便自己生活簡樸,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捐出積蓄。
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為山崎宏打開了返回故土的大門。彼時,他已離開家鄉近四十年,日本的家人早已以為他戰死沙場,甚至為他設立了靈位。1976年,山崎宏終于踏上了回鄉之路。家人重逢,悲喜交加。為了留住他,家人為他安排了一份月薪高達30萬日元(在當時相當于人民幣兩萬多元)的醫院工作。
然而,面對優厚的待遇,山崎宏卻出人意料地拒絕了。他心中牽掛的仍是濟南的那些病人,他認為自己的“罪”尚未贖完。這次日本之行,他自費購買了大量日文圖書和一臺心電儀,并無條件地將這些物資捐贈給了濟南的圖書館和醫院,然后毅然返回了中國。此后,他還積極致力于促進中日民間友好交流。
1983年,他說服日本和歌山市與濟南市結為友好城市,為兩國的友好交往架起了橋梁。他還曾致信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闡述“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受國籍限制”的理念,并收到了首相的回信和題字“大道無門”。
晚年的大多數時間,山崎宏是在女兒的照料下度過的。女兒山雍蘊悉心研究養生,為他熬粥按摩,這也是他長壽的原因之一。山崎宏總結自己的長壽秘訣在于心態好、堅持鍛煉。他脾氣好,不易動氣,知足常樂,并且每天堅持用溫水擦身、清掃樓道。然而,歲月的流逝還是帶走了他的健康,他的雙耳逐漸失聰,記憶也變得模糊。但即便在神智不甚清晰的晚年,他口中仍時常念叨著“為人民服務”和“我在贖罪”。他曾說:“日本曾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太多的災難,我要盡一點力贖罪。”在他的辦公桌玻璃下,一直壓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最高的美德”。
2004年,97歲高齡的山崎宏在病愈后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捐獻自己的遺體。由于他的外籍身份,此事并無先例,申請過程歷經數年。最終,他的愿望得以實現,他成為了山東省第一位捐獻遺體的外國友人。2010年12月1日,103歲的山崎宏在濟南的家中安詳離世。根據其生前遺愿,他的遺體被捐獻給了山東大學醫學院,用于醫學研究。他的女兒山雍蘊在父親去世后通過媒體報道才完全了解了父親的過往,她感慨道:“老頭把自己都獻給了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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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崎宏的故事是一個關于戰爭與和平、罪惡與救贖的復雜敘事。他最初是侵略軍隊中的一員,但良知讓他無法同流合污,最終選擇了逃離。中國人民的善良給了他第二次生命,他也用其后長達七十余年的歲月、以行醫助人的方式默默贖罪,并最終將自己的遺體也奉獻給了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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