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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王氏去世后,王善人悲痛欲絕,連續三天粒米未進,只守在靈前,雙眼紅腫如核桃。
府中人勸他:“保重身子以照顧少爺”,他才勉強喝了些粥。
出殯當日,王善人親自扶柩走在最前,一路痛哭至墓地。受過他恩惠的人紛紛來送葬,隊伍排了半條街,眾人皆嘆他夫妻情深、重情重義。葬禮過后,王善人把自己關在書房里,看著王氏的畫像發呆,有時還會拿出當年在云華寺求的平安符,想起和王氏一起求子的日子,眼淚便止不住落下。
乾隆四十一年三月初五,王善人找來管家王福,對他說:“我與夫人情深義重,她走了,我要為她守喪三年。你那親戚玉娘年輕貌美,住在府里易生閑話,對你、對她都不好。
你拿五百兩銀子,在城外買個宅子安置她吧。要是有合適的人家,就替她留意著,幫她尋個好歸宿,別耽誤了她的青春。”管家王福回話說:“老爺,我跟玉娘說了您的意思,她不肯要銀子,也不愿搬去城外。她說那個豆腐坊就很好,現成的院子現成的房子,住著清凈。她也不想閑待著,還是想做豆腐給府里用,也能自己拿到街上賣些,掙點零花錢。”王善人聽罷搖頭嘆息,暗覺柳玉娘重情義,便不再多言,只叮囑王福:“多照看她,別讓她受委屈”。
02
乾隆四十一年五月初十,王善人整理王氏遺物時,在舊妝奩底層發現一個布包,里面是一沓紙條和一枚灰布僧袍紐扣。
紙條字跡潦草,是慧能師傅所留,寫著“若泄此事,必讓你身敗名裂”“三日后再送符水,勿誤”等話。他看著紐扣,猛然想起當年在云華寺見過穿灰布僧袍的僧人,衣服正少一枚這樣的紐扣。瞬間,他明白了王氏當年“求子”是被哄騙出軌,王天賜的身世也成了謎團。他只覺天旋地轉,布包掉在地上,跌坐在椅上淚流不止,又怒又無奈,滿是被蒙騙的屈辱。他在書房坐了一下午,從暴怒漸歸平靜,最終嘆氣:王氏已死,天賜養了十二年,早已視如己出,追究只會家丑外揚、傷孩子心。當晚,他叫來年管家王福,遞過布包沉聲道:“去查云華寺的慧能師傅和當年住持,別聲張,查出來后送他們去偏遠地方,永遠別讓他們再出現在江南、順天一帶。”王福連夜派人查探,半個月后手下回報:慧能已離寺,在直隸做游方和尚,住持去年已圓寂。王善人聽罷,只道:“把慧能尋出來,給些銀子,讓他去關外定居,永遠別回來。”至于王氏的秘密,他決定爛在肚子里,再也不提。表面上如同往常,但夜里會常常失眠,進了王天賜的屋里,看著他的睡顏,心里五味雜陳。雖不是親生,可十二年的父子情分,早已勝過血緣。
03
乾隆四十一年六月,王善人因身世事悶悶不樂,茶飯不思,人日漸消瘦。柳玉娘看在眼里,不多追問,只每日變著花樣做他愛吃的菜,還在豆腐坊種茉莉花,清晨摘幾朵放他書房,讓他聞香舒心。六月十五,王善人在花園散步,見柳玉娘穿素布裙給茉莉澆水,動作輕柔,陽光灑在她身上格外倩麗。柳玉娘見他來,笑著提議:“老爺,茉莉開得正好,我摘些給您泡花茶安神吧。”王善人點頭,隨她去了豆腐坊。煮茶時,柳玉娘勸道:“老爺心里苦我知道,可日子得往前過,少爺還小要您照看。您悶了就來豆腐坊,我陪您說話,或看我做豆腐解悶。”王善人暖心道:“玉娘,這些日子多虧你。”柳玉娘笑答:“我是夫人托付來的,這是該做的。”此后王善人常去豆腐坊,看柳玉娘做豆腐,或聊江南趣事、生意事。七月下旬江南下大雨,豆腐坊屋頂漏雨,柳玉娘冒雨修補淋了雨,發了高燒。王善人得知后,親自探望,請郎中診治,還每天送藥送粥。柳玉娘感動推辭,王善人說:“你為豆腐坊生病,我照顧你是應該的。”在柳玉娘的陪伴下,王善人漸漸走出了陰霾,臉上有了笑容。
04
同年十月,王善人與柳玉娘日漸親近:他會留外地商隊的新奇布料給她,她也會在他晚歸時留一盞燈、溫一大碗豆腐腦。但柳玉娘放不下管家王福,兩人又礙于禮教,王善人在為王氏守喪,柳玉娘是王氏所托,怕落“忘恩負義”之名,始終未敢交心。這份情愫被旁人看在眼里,柳玉娘的豆腐名氣漸大,鄉里皆稱“豆腐西施”。一日,閑漢張五見她貌美,總來搭訕挑逗,柳玉娘不理,他竟塞給王福二兩銀子求幫忙說親。王福怒推銀子:“你游手好閑,還想娶玉娘做內子,把她往火坑推?趕緊走!”張五記恨在心,發誓必定要得到柳玉娘。沒過幾天,王善人因宅院漏雨、柱子朽壞,決定大修,還要給王天賜添書房、換青石板路,管家便開始招工。彼時乾隆四十一年十一月十八,王天賜滿十二,按這兒規矩該定親,王善人雖知他非親生,仍托人說鄰縣李家姑娘,約定來年春成婚,還送厚聘、請木匠用楠木打造婚床衣柜。王善人家工錢高、管飯實在,街坊壯丁都想來。張五聽說后眼睛一亮,盤算著進宅就能天天見柳玉娘。次日一早,他就找管家拍胸脯求活,管家本不愿收,可他死纏爛打、主動搬東西,還說“干得不好任你趕”。管家想著“多個人多份力,盯著點也出事”,最終留下他,讓他和四個本地壯丁一起干力氣活。
05
與張五一同進王府的,還有外地來的修房師傅周木匠。他正值壯年,手藝高超,皮膚黝黑,卻是個啞巴,只能靠比劃交流,倒也能說清事情。王善人特意叮囑管家:“手藝人本就不易,他還有殘疾,工錢多算些。”張五平日游手好閑,可一見到柳玉娘,立馬變得積極。這幾天沒見到她,干力氣活累得齜牙咧嘴,卻為了在管家面前表現,不敢偷懶。當晚收工吃完飯后,天已黑透。張五走在回家路上,哼著“都是為了小佳人”,不自覺往豆腐坊方向拐去。他也沒多壞,就是想偷窺解饞。他熟門熟路來到柳玉娘門口,幾下爬上院外那棵粗壯的大槐樹。這是他踩好的點,在樹上能看清院子,又不易被發現。張五剛坐穩,就見一道人影趴在窗前往屋里湊。他暗自嘀咕:自己都不敢進院,竟有人敢來偷歡?正想如何干涉,屋里突然傳來柳玉娘的喊聲:“你別走!”那人影嚇了一跳,轉身就跑。屋里隨即傳出混亂聲響,接著柳玉娘衣衫不整地跑出屋。此時那人已跑出大門,張五眼珠一轉,從樹上掰下段枯枝狠狠砸去。枯枝沒砸中人,卻掛住對方后衣襟,“刺啦”一聲扯破。那人頭也不回地跑了,柳玉娘站在門口看了會兒背影,惱火地回了屋。天黑也沒發現枯枝,更不知樹上有人。張五跳下來撿起枯枝,見上面纏著塊絲綢,竟是好料子,他撇撇嘴:“穿得起絲綢,還干這偷歡事,直接去青樓多好?”
06
次日,張五照常來到王善人家干活,今天是修房的大日子,要上梁。在修房這一行里,上梁是很隆重。據說儀式不到位,今后主家的日子會不順。上梁的時辰跟黃歷上的日子有關,今天應該是黃昏時分上梁。因此大家在黃昏時分聚齊,住持儀式的周木匠更是穿上一件很貴重的絲綢袍子,以示隆重。就在大家躬身行禮的時候,排在后面的張五忽然發現,周木匠的絲綢袍子后擺有一條撕裂的口子。張五先是一愣,隨后心里大怒:“好小子,原來是你!竟敢截我馬子的胡?”此時人多,張五不敢造次。等到夜里喝完上梁酒,張五看周木匠出門了,他便偷偷進了他的房間,順利地從包袱里找到了那件絲綢袍子。他仔細看了看那道裂口,果然跟昨天枯枝上的絲綢是一樣的顏色和茬口。他拿起袍子,偷偷摸摸地跑了。
07
張五穿著偷來的袍子,盤算著去柳玉娘家,他總覺得柳玉娘之前的語氣帶著嗔怪,而非發火。與此同時,管家王福揣著浸水手繩,趁夜繞到豆腐坊后院。沒人知道,柳玉娘并非他遠房親戚,而是十年前安徽老家他未過門的妻子。當年他投奔王善人,怕拖累謊稱柳玉娘“丈夫已死”,讓她以寡婦親戚名義入府。入府后,柳玉娘頻頻逼他兌現婚約,或威脅向王善人坦白,甚至要他促成自己與王善人的婚事。管家念及王善人恩情,怕丟差事壞名聲,勸說無果反被步步緊逼。今日見張五盯著周木匠的袍子,又聽聞柳玉娘與周木匠有牽扯,便起了歹念:除掉柳玉娘,再嫁禍他人。柳玉娘正收拾賬本,盤算著找管家談條件,聽見腳步聲便說:“你來了,我提的事到底應不應?不然我明天找老爺說!”管家沒應聲,走到她身后低聲勸:“別逼我,好聚好散不行嗎?”柳玉娘回頭見他臉色陰沉,仍硬氣反駁,徹底惹惱管家。管家猛地撲上,用麻繩勒住她脖子。柳玉娘掙扎中扯破他衣襟,拽下他腰間刻“福”字的玉佩,那是王善人去年所贈。待柳玉娘沒了動靜,管家將她拖進豆漿盆偽造溺亡,見她攥著玉佩忙奪回來塞進懷里。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他擦凈痕跡從后院翻墻逃走,沒注意柳玉娘指甲縫里勾著他外衫的一小塊布料。張五剛到門口,見柳玉娘倒在豆漿盆里,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想跑。可剛跑沒幾步,就撞見了巡夜的捕快。
08
一個捕快冷冷地說:“啥也沒干你跑啥?天這么晚了,為啥在別人家門口晃蕩?”
這時另一個捕快見狀去查看,便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喊:“死了,人死了!”抓著張五的捕快立刻把手抓得更緊了:“好小子,你敢殺人?”
張五頓時蒙了:“啥?我沒有啊!”
柳玉娘是死在豆腐坊里的,她整個人泡在一大盆豆漿里,衣衫齊整,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甚至蓋過了驚恐。
但她有一只手緊緊攥著,似有一塊絲綢殘片。捕快的眼睛立刻落到了張五衣服的破損處,他拿著殘片和衣服一比對,雖然形狀不能完全對上,但顏色、紋理完全一致。絲綢破損時形狀有變化很正常,捕快惱怒地說:“你小子膽大包天了,身上還有酒氣,這是酒后行兇啊!”
張五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喊冤:“今日王善人家上梁,按例賞酒,小人確實喝了幾杯,但這事真的與小人無關啊!這衣服、這衣服不是小人的啊!”
捕快哪里肯聽,押著張五直奔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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