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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佘宗明
“歲月教會了我,最美好的事大多是沒有功用性的。”
“也許愛情是人類體驗的最高倍放大鏡,通過它們我們所有的希望、欲望、恐懼都被放大,讓我們從最小的巧合中看到寓意,感受到命運之手的撥弄。”
我問AI:你覺得上面這兩段話,最可能出自哪位作家之手?
AI給出了幾個答案:米蘭·昆德拉,阿蘭·德波頓,三毛,李娟……
可事實上,它出自《貓魚》,作者是陳沖。
女明星當中,會寫的不少。但我單方面認為,寫得最好的是陳沖——她能以文字為針,將生活肌理一針一線地織成了文學錦緞。
她寫平江路的老房子:“朋友發照片來的時候問,要不要哪天帶你回那里懷懷舊?我說不用去了。人回不了家并不是因為距離,而是因為歲月,人回不了家就像他回不到母親的腹中。”
她寫失敗的婚姻:“回想起來,那時的我是一只熟透了的果,一不小心就會落下地來。誰在樹下接住了我,我就在誰的懷抱里。”
她的敘寫,讓我想起了普魯斯特說的——“真正的生活,最終得以揭露和見天日的生活,是唯一真正經歷的生活,這也就是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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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沖散文集《貓魚》封面照。
所以,看到她的名字出現在第二屆小紅書“身邊寫作大賽”顧問團名單里時,我的第一感覺是:找對人了。
《上海文學》副主編來穎燕說,《貓魚》很難被明確劃入哪個文體類型,陳沖呈現的是“不規則的文學狀態。”但若要歸類,陳沖進行的大概就是身邊寫作,《貓魚》就是典型的生活文學。
竊以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演員陳沖,但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作家陳沖——見素抱樸,無需鉛華,所寫的,不過是生活而已。
01
什么是生活文學?是要像本雅明說的去“消解一種文類或者開創一個新的文類”嗎?
在我看來,所謂的生活文學,就是不拘一格呈現生活日常的多元表達,與之對應的身邊寫作,就是要激活人們交流“經驗”的能力。
1936年,本雅明曾在《講故事的人》里慨嘆:講故事的人已經不直接作用于當下了,他們離我們很遙遠,而且越來越遠。理由是:人類交流“經驗”的能力被奪走了。
但這類交流“經驗”的能力,曾吉光片羽地出現在很多素人筆下。
陳年喜寫礦井下的經歷——“我在五千米深處打發中年/我把巖層一次次炸裂”,是在交流“經驗”;陳計兵寫送外賣的經歷——“從風里趕出刀子/從骨頭里趕出火/從火里趕出水”,是在交流“經驗”;胡安焉寫送快遞的經歷,說他“把自己看作一個時薪30元的送貨機器,達不到額定產出值就惱羞成怒、氣急敗壞”,也是在交流“經驗”。
每個人都有“身邊”,每個人都有權“寫作”——交流自己的“經驗”不是誰的特權。
而代號“全民寫作計劃”的小紅書身邊寫作大賽,就在激發人們交流“經驗”的興趣。
今年6月,我讀完了首屆大賽結集出版的《我不擅長的生活》,合上書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N個胡安焉蹦了出來。
Ta一會兒“化名”小紅書用戶@奔跑吧蝸牛,在《我在廣州做電銷》里寫道:“繞了一圈,我又戴上耳麥,打起了騷擾電話。它就像孫悟空頭上戴的緊箍,摘都摘不下來。戴上它,我就不是凡人,而是煩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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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吧蝸牛 曾在小紅書上連載《我在廣州做電銷》的內容。
Ta一會兒又“化名”小紅書用戶@旺仔秋秋糖,在《歡迎來到滯銷書俱樂部》中寫道:“這本書(注:某網紅出的)的誕生堪比猴王出世,不是說它多么震撼人心,而是說它帶來的麻煩和孫悟空大鬧蟠桃會之后的天宮一樣。很不湊巧的是,這個故事里的我,并不是神通廣大的齊天大圣,也不是能搬來佛祖救命的玉皇大帝……而是那個打掃現場的保潔。”
看著這些文字,我笑出了豬叫,心中os是:人與人的歡并不相通,但悲可以相通。
生活文學,果然自帶質感。
02
劉震云說:“文學不能僅僅是生活的反映,好的文學出現在生活停止的地方。生活在什么地方停止呢?同一件事、同一個人在生活中,我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反復琢磨和思考,過去就過去了。但是文學,它有時間把同一件事、同一個人來分析和碼放。”
如果說《我在北京送快遞》是胡安焉碼放生活中遇到的事與人的合集,那小紅書大概就是人類生活經歷經驗大型碼放現場——月活超3.5億的小紅書上,如今每天能產生上億字的生活記錄。
所以小紅書發起身邊寫作大賽,我的直觀反應是:沒毛病。
“媒介是人的延伸”,約90年前,茅盾發起“中國的一天”征文比賽,只能是通過報紙。而在今天,小紅書就很適合發起全民性身邊寫作賽事。
原因很簡單:因為它是“生活文學”的黑土地。
歷史學者王笛就曾評價,小紅書是“當代人日常生活的檔案館”。足夠多元的“生活樣本”和“生活經驗”,支撐起了小紅書上生活文學的繁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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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老人張富清刻在院墻上的生活印記,何嘗不是一種身邊寫作?
也因如此,看完《我不擅長的生活》后,我覺得過癮之余也有遺憾,不是遺憾那些“寫作”不夠“身邊”,而是遺憾于它不夠“全民”——篇均3000字以上的篇幅,本非小紅書上“生活文學”的日常呈現形態,也會將很多人攔在門外。
因而我跟小紅書的朋友說:我看不出你們這跟那些常見的非虛構寫作比賽有何區別。
在我的想象中,身邊寫作大賽,該有足夠多樣性與包容性。
它該文體不限。《詩經》中“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就是當時的Hiphop,“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就是那時的口水歌,誰會說它不好?鮑勃·迪倫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品,也是他的民謠。
它該主題不限。在小紅書上,我曾刷到過二婚媽媽夢溪寫在稿紙上的詩歌:“對于許多人,對于這個世界/我已經是一個老舊的女人/舊有什么不好/太陽也很舊了,地球也太舊了/看得見的都已舊”,在我看來,這即感式表達就是頂好的身邊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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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花湯和詩人媽媽夢溪 賬號上發布了很多夢溪創作的詩歌。
“要是能重來,我要選李白,創作也能到那么高端,被那么多人崇拜”,是許多人的心聲。
但大多數人在日常生活里的表達,也就是李逵“俺也一樣”的水平。如何呢,又能怎?
很多不事雕琢、不拘一格的生活化表達,也有趣有料。
好在朋友給出了第二屆身邊寫作大賽的“規則”:不框定形式,不限定內容,老少咸宜,長短皆可,沒有一定之規,主打一個隨感寫作。朋友總結,身邊寫作就是“你寫下的生活,自成文學”。
我快速賽博點贊:這樣才是回歸生活文學啊——生活文學不是浮在云端,而是沉在地面。
03
文學不必一律化,寫作不用入場券。
哲學家雅克·朗西埃提出的“感性分配”理論就認為:社會存在某種“治安”秩序,通過分配可見性與話語權,將邊緣群體置于“不可見”位置。而藝術(包括寫作)就具備重新分配感性的能力。
身邊寫作大賽,就該將普通人的“感性能力”置于可見位置。
而在第二屆身邊寫作大賽“現場”,我也確實看到了生活文學該有的模樣。
大賽先導片《這也是文學》里,廣西石塘七旬農婦踩縫紉機之余寫畫的自己“人生小傳”,浙江臨海鄉野村夫和販夫走卒在田埂上、市集里的逗趣唱和,廣東潮汕做紙錢批發的年輕人在穿街走巷時寫下的所見所想,都標定了生活文學內涵與外延的豐富:它不受限于一板一眼的規范化文學表達,而接納那些在地性、多元化的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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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導片《這也是文學》截圖。
有意思的是,今年大賽有兩個巧妙設計:
一是在線下增設了【我在生活現場寫作】征稿入口——“寫作屋”,它擺放在深圳、成都、杭州、梅州、巴黎、杜塞爾多夫、東京等多地的公園、菜場、田間、河畔、市集旁;
二是新設了【世界的一日】特別單元,邀請全球寫作者用母語記錄下9月19日這平常一天里的身邊事,以無數“個體的一日”拼湊出“世界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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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到右分別為梅州、深圳、東京、巴黎的寫作屋。
如果說“寫作屋”是從地域出發抽選7個城市發動全民隨感寫作,那“世界的一日”就是以時間為抓手鼓勵地球各個角落的人們即興寫作,分享各自身邊相似又迥異的“生活經驗”。
二者共同呈現了這場大賽的面貌:人人寫作計劃+寫下生活計劃+世界寫作計劃=全民寫作計劃。全民性又托起了它的豐富性。
在梅州書坑村的寫作屋,很多村民就寫下了生活片段和日常靈感。
76歲老人筱媚寫道:“自己擔磚,就一間廚房,做阿起四層樓/今下,住又冇人住,租也租唔出/所以,有也不歡喜,冇也不用愁。”還在署名處標注”(我)比鐘瓊英大一點”。
同樣76歲的鐘瓊英也在旁邊寫道:“土橙黃,沙田柚青/留、頓、存到金黃/番茄紅,吊菜誒是紫色/農村里什么都有/天弓刮羨,攤在水庫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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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七旬老人筱媚和瓊英寫下的小詩。
這讓我想起評論家李敬澤筆下“篝火旁的講述者”。他們也許不懂博爾赫斯、卡夫卡、加繆、卡爾維諾,但這不影響他們講述自身“經驗”。
而寫作屋,就是這些村莊里的“房主任”的“脫口秀大會現場”。
在德國杜塞爾多夫市集旁的寫作屋,很多路人也“隨地大小寫”。
有德國小伙寫下:在碎石路上/雨落在磚墻之間/燈架/開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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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小伙寫下的一首很有意境的小詩。
有土耳其大叔寫下:愛給所有人。
這讓我感慨身邊寫作的無限可能:它可以是在浴缸里橫渡大西洋,可以是在便簽紙上開辟新大陸,可以是在寫作屋邊任由思緒飄到千里之外。
而在法國老人于巴黎塞納河旁寫下的“時間在流淌/我們看著/我們被邀請/我們活著”中,在日本教授在東京蔦屋書店旁寫下的“我到底是誰呢/想要抽身/但是沒有勇氣”里,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哲學家阿格妮絲·赫勒在《日常生活》里所寫的——
文學能推動日常生活從無意識的“自在”狀態向有覺知的“自為”狀態飛躍,賦予平凡生活以超越性意義;能喚醒日常生活主體,讓他們通過別人書寫的相似性體驗改變自己的思維結構,實現“個性的生成”。
這也許就是身邊寫作大賽的價值所在:生活文學,連著的是作者對生活美學的發掘,對自我主體性的勘察。
這里的“作者”,不限身份。所有人都可以成為“生活大作家”。
04
我們寫下的生活,都是文學。生活文學讓生活歸于“真”,讓文學歸于“人”,其根基便是人的在場性與主體性。
說到這里,我想起了自己的兩段跟寫作相關的經歷。
一段是,我從上小學起,就喜歡蘇軾陸游,故而喜歡賦詩填詞;也受新概念作文和韓寒張悅然們影響,愛寫些小說。
但我總是對自己的作品不滿意,寫到后面總會覺得前面寫的幼稚無趣。
我寫下“據詩號雄交文侯,冷眼笑看萬古謬”時,其實是心中住著的那個蘇軾在幫我寫詩。
我寫下“怒風狂嘯,擊蕭竹,似奪秋色誰主?霧鎖漫道,造危處、平雕劍舞雄圖。駭浪塑雪,飛沫濺云,長虹酬專諸。吳子泣河,萬派滄浪如吐。”時,其實是心中住著的那個陸游在幫我填詞。
我寫校園小說時,韓寒張悅然們應該都能扭過頭來:聽說你在模仿我的臉?
后來看到@郭大法師調侃地寫道:“看很多熱愛詩詞的小盆友寫詩,不是奔馬、振袂就是仗劍,面對的都是夕陽、天風,再不就是落木,吐的是浩然氣,抒的是千古情,一水兒的壯懷激烈。我覺得吧,有點可愛。”看到許多人批評青春小說中二,我倍感羞赧。
另一段是,今年7月,我得到機會,去新疆昌吉拜訪了“中國20世紀最后一位散文家”、新疆作協主席劉亮程老師。
劉亮程在《一個人的村莊》里寫道心地才是最遠的荒地,很少有人一輩子種好它。在小說《虛土》里,他又以5 歲孩子的口吻寫著:早晨睜開眼睛,看見村莊的人把自己的一生都過完了——七八十歲的人在過著自己的老年,四五十歲的人在過著自己的中年,二三十歲的人過著自己的青年,連出生和死亡都沒有給自己剩下。
這些文字,都讓我內心不自覺地顫動。
在跟他交流時,他屢次跟我表達了對宏大敘事的反感。在他看來,“文學是我們對現實生活的意愿和想法,這些想法為現實生活打開了無數的窗口”。而他筆下確實也沒有宏闊世界,有的是村莊、草木、蟲鳥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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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亮程老師所在的木壘書院里的風物。
我由此明白:真正鮮活的文字,是從生活里長出來的,是生活的鏡像與回響。
那些有力量的生活文學,本質上就是先于文學而存在的生命記錄,它帶著溫度,沾著煙火,將其化開,也許灶臺上未涼的粥氣,是田埂間沾著泥的褲腳,是冬夜里烘手的炭火余溫。
到頭來,它能將日子里曾有過的暖與實一捧一捧地遞到了我們眼前,變成我們的記憶。
就像陳沖說的,她要講的是生命中的那些貓魚,“一切已經失去了,寫作就像魔法,把它們帶了回來”。身邊寫作,就是用敘寫幫我們完成記憶倒帶。
所以,我期待這場身邊寫作大賽能喚起所有人交流“經驗”的欲望,希望看到——
秋天,無數個胡安焉在小紅書醒來。而我,就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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