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喬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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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花錢萬姓快活四字背面圖中是四個畫面組成,我們先看左右。左側是一個略顯表演狀態的婦人,右邊是一個頭扎翹起的辮子或者丫髻妝扮的人,雙手舉著一把傘或者華蓋,單足抬起,似乎在配合音樂踏步。
眼尖的朋友馬上就能明白,這一左一右一組造型,正是在宋金社火表演中十分有名的“喬婦人“、“喬宅眷”。
所謂的喬婦人,就是由男人假扮成婦人的樣子,現場扭捏作態,以博得大家哈哈一樂。我們先來看下古代文本中的相關闡述:
南宋吳自牧撰《夢粱錄》追憶南宋臨安盛況,其中有元宵百戲社火描述云:
“今杭城元宵之際,州府設上元醮,諸獄修凈獄道場,官放公私僦屋錢三日,以寬民力。舞隊自去歲冬至日,便呈行放……此歲歲州府科額支行,遮幾體朝廷與民同樂之意。姑以舞隊言之,如清音、遏云、掉刀、鮑老、胡女、劉袞、喬三教、喬迎酒、喬親事、焦槌架兒、仕女、杵歌、諸國朝、竹馬兒、村田樂、神鬼、十齋郎各社,不下數十;更有喬宅眷、旱龍船、踢燈、駝象社“。
這里所說的喬親事、喬宅眷,或類似喬婦人之屬,因為喬者,有喬裝、裝腔作勢的含義,水滸中也多有發喬、喬張致之說。
南宋周密《武林舊事》所述南宋臨安“舞隊”事象,該書記述了“舞隊”七十余種,其中也赫然有著喬親事、喬宅眷:
大小全棚傀儡、查查鬼、李大口、賀豐年、長瓠臉、兔吉、吃遂、大憨、粗旦、麻婆子、快活三郎、黃金杏、瞎判官、快活三娘、沈承務、一臉膜、貓兒相公、洞公嘴、細旦、河東子、黑遂、王鐵兒、交椅、夾棒、屏風、男女竹馬、男女杵歌、大小斫刀鮑老、交袞鮑老、子弟清音、女童清音、諸國獻寶、穿心國入貢、孫武子教女兵、六國朝、四國朝、遏云社、緋綠社、胡女、鳳阮嵇琴、撲蝴蝶、回陽丹、火藥、瓦盆鼓、焦槌架兒、喬三教、喬迎酒、喬親事、喬樂神、喬捉蛇、喬學堂、喬宅眷、喬像生、喬師娘、獨自喬、地仙、旱劃船、教象、裝態、村田樂、鼓板、踏蹺、撲旗、抱鑼、裝鬼、獅豹、蠻牌、十齋郎、耍和尚、劉袞、散錢行、貨郎、打嬌惜等等。
三、裝婦人、秧歌與娛神
裝婦人,喬婦人,在諧趣、逗人一笑的民間層面,有吸引大眾眼球,不無粗鄙的一面,但是這很可能是一種后世演化的結果。
在比較早期的宗教儀式中,男扮女裝、男女搭配的表演,非常可能是娛神的一種特殊形式。這也是喬婦人這類的表演,也經常呈現在酬神祭賽的社火表演中的緣故。
民國《醴陵縣志》記述鄉人請師巫治病消災的情形云:“其治癲狂病,則扮二人為夫婦,登臺歌舞,謂之’調(跳)神。”
早期的儺儀中,就有裝婦人的表演,而儺戲正是百戲之祖。
明末顧景星《蘄州志》談到鄉儺接神情形,其中就有“隨設百戲,主人獻酬。”
清代康熙時的貴州巡撫田雯在《黔書》中就說廣順、貴筑、貴定一帶的土人歲首為儺的時候,”男子裝飾如社火,擊鼓以唱神歌“。
宋代《東京夢華錄》卷十“十二月”逐疫事載:
自入此月,即有貧者三數人為一火,裝婦人、神鬼、敲鑼擊鼓,巡門乞錢,俗呼為“打夜胡”,亦驅祟之道也。
逐疫跳神逐步發展為戲劇初步形態,比如花燈比如秧歌。《平壩縣志》記載花燈出現在上九之后,”......次為男扮之男一、女一,衣新衣,女手持扇......男呼女為“干妹”,女呼男為“情哥”,周旋動作,往復唱和,皆男女相悅之表示,......殊欠雅觀....."
可見,這種以男扮女的扮相是秧歌中的常見之態。一說舊時扭秧歌都是男性,所以女性角色多是男扮女裝,延續至今的民俗活動中,也還能依稀窺見這類喬婦人的男女嬉戲的痕跡。
《舊唐書·睿宗紀》所記踏歌,正是在正月十五日元宵節的京城安福門外舉行。這一天百姓“聚戲”,有敲鑼打鼓,張燈舉火的習俗,出現了“人戴獸面,男為女服”的角色裝扮。人戴獸面,可以參照上次我們說的獅豹之戲,其中有新春逐疫風俗中兒童戴獅豹面具的描述。
花錢銅鏡上的《東京夢華錄》社火百戲:老趙閑聊社賽祠神百戲花錢
臥拐秧歌是源于明萬歷年間河南省蘭考縣小宋鄉的傳統舞蹈,表演者就是腳踩七寸高木拐,以男扮女。有秧歌曲子云:
“正月里,年到頭,秧歌本是圣人留;一費鞋腳二費油,男扮女裝滿街游……”
湖北長陽風俗,上元節時,扮演龍燈、獅子、竹馬等雜劇故事,“先于各廟朝獻,謂之‘出馬’。......或飾男女為生旦,謂之‘跳秧歌’”。
民國初年修《陵縣志》載:“上元燈節,沿鄉和儺古俗,各村鎮……徒步裝男扮女,二三十人不等,諺曰秧歌……。”
橫山清醮會上也有男扮女裝的特色,農歷二月初二,橫山區元莊窠村有清醮會風俗,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會場秧歌隊伍里,就有男扮女裝的秧歌隊員。一說傳統老秧歌里面是不能有女性,所以這些男扮女裝的人被稱為裝身子的人。
跑旱船,是永靖社火普遍流行的一種模擬水中行船的民間舞蹈,船姑娘一般男扮女妝,前后各有艄公搖槳扳船,表演《東吳招親》等歷史故事,在鑼鼓助陣下,或歌或舞。
有的地區的社火隊伍中也有“四大光棍”:即由四個男角和四個男扮女裝的女角組成,扮男角的戴禮帽、墨鏡,上身著白襯衣、黑坎肩、肩上斜搭宣傳政策的綬帶,下身著黑褲子,腰挎眼鏡盒、腰刀,右手持扇,左手叉腰,扭動起來,舞步矯健;扮女角的踩低蹺,戴假發,配以釵簪首飾,黑紗制成的獨辮,末端彩綢扎結,垂于膝下,上著大襟綢緞服,下身穿羅裙,一手持扇,一手拿彩巾,亦戴墨鏡,歌舞時,動作小而優雅舒展,在表演中演唱的傳統曲令有《織手巾》、《繡金匾》和《蘭橋相會》等。
北鄉秧歌也多為男扮女裝,主要在夜間表演,所以有“玩秧歌、打高燈,喜氣重重”的民諺。
由此可見,秧歌其實與社火一樣,既有相對固定的表演時間,比如初春,上元節,也有隨其他節日隨時出演的廣義含義。其中男扮女裝、男歡女愛是一大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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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社火、秧歌中的男歡女嬉
清人吳錫麟在《新年雜詠抄》中說:“秧歌,南宋燈宵(即正月十五元宵節)之村田樂也。所扮有耍和尚、耍公子、打花鼓、拉花姊、田公、漁婦、裝態貨郎,雜沓燈街,以博觀者之笑“。《延安府志》記有“春鬧社,俗名秧歌”,可見秧歌與春社元宵的關系。陜北秧歌又稱“鬧紅火”、“鬧秧歌”、“鬧社火”、“鬧陽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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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北秧歌小場表演小節目,俗稱“鬧回回”,多表現男女愛情、生活情趣,風格詼諧而滑稽。表演包括“水船”、“跑驢”、“高蹺”、“霸王鞭”等,也可根據動作風格和內容劃分為“文場子”、“武場子”、“踢場子”、“丑場子”等;其中“踢場子”為表現男女愛情生活的雙人舞。
下圖為分布在今山東魯北平原的商河地區的鼓子秧歌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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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歌的角色以舞者所用的道具名稱命名,有傘頭、鼓子、棒槌、拉花、丑角五種角色。“傘頭”,左手握平頂傘,右手拿牛胯骨(牛胯骨有避邪之說),多為老者形象,是演出的指揮者。“拉花”右手持彩扇,左手拿綢巾。另外還有丑角(又稱“外角”)扮贓官、傻妮、憨老婆、傻小子等。
貴德地區社火表演除了人員眾多的舞龍舞獅、太平鼓表演,又有花燈、劃旱船、放牛、踩高蹺、拉花姐等小品表演,還有群眾喜聞樂見的眉戶、小調等傳統折子戲演唱,同時又將胖婆娘、傻公子、啞巴、大頭羅漢等丑角表演融入其中。其中,鼓舞主要指太平鼓、腰鼓、鑼鼓;眉戶戲主要集中在《李彥貴賣水》《張連賣布》《小姑賢》《柜中緣》《花亭相會》等曲目;道具舞包括舞龍、舞獅、跑旱船、《打瞎熊》(又叫《打熊取膽》)、面具舞《大頭羅漢戲柳翠》、錢棍表演等;排場囊括的內容較多,有歌舞《八大光棍》《拉花姐》《采茶撲蝶》等,小調《小放牛》,雜耍《霸王鞭》《楊林奪牌》,啞劇舞《啞巴拉驢》,類似詼諧小品《賣膏藥》《戲牛》《瞎子觀燈》等,以及傳統的老秧歌、傳統表演《馬子》等。社火中最引人的是雜角,主要有:妖婆、鬼子(男丑角)、笑和尚、駕鷹、尕黑驢、獵人與狗熊、春牛、紙馬(竹馬)、社火官(春官)、貨郎等等。
關于華北秧歌,李炳衛等《民社北平指南》所記北京“鞅哥會”云:“全班角色皆彩扮成戲,并踩高蹺,超出人群之上。其中角色更分十部:陀頭和尚、傻公子、老作子、小二格、柴翁、漁翁、賣膏藥、漁婆、俊鑼、丑鼓。以上十部,因鑼鼓作對,共為十二單個組成。各角色滑稽逗笑,鼓舞合奏,極盡貢獻藝術之天職。”所謂“傻公子”,即東北秧歌中的“沙公子”,或即《滄縣志》中的“公子”。
李斗在《揚州畫舫錄》中記載:“立春前一日,太守迎春于城東蕃鰲觀,令官妓扮社火,春夢婆一,春姐二、皂隸二、春官一”。春夢婆可能是今日秧歌隊中的“妖婆”,春姐和皂隸,似為今日的“臘花姐”和“中郎”,春官則是“社火官”。
秧歌表演中,有男女成堆對的戲謔角色組合,比如海陽大秧歌舞隊有各類角色幾十人,雙人表演者有:貨郎與翠花、箍漏與王大娘、丑婆與傻小子、老頭與老婆、相公與媳婦等,排在最后的是秧歌劇人物或戲曲雜扮者。海陽秧歌舞蹈動作的突出特點是跑扭結合,舞者在奔跑中扭動,女性扭腰挽扇、上步抖肩,活潑大方;男性顫步晃頭、揮臂換肩,爽朗風趣。
貨郎與翠花
是引人注目的秧歌角色。過去山區交通閉塞,人們購買日常生活用品多有不便,貨郎便肩挑手提走村串鄉將貨物送上門。秧歌中的貨郎與翠花既是選取生活中貨郎送貨、村姑選貨的生動情景進行渲染表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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箍漏與王大娘
是觀眾非常喜愛的一對人物角色。民間傳說:王大娘是玉皇大帝的小女兒旱魃所變,它幻化為村婦王大娘寄居王家莊,箍漏是南天門土地神變之,受玉皇大帝之命,到凡間敦促王大娘歸天。也有傳說王大娘是一狐精,專以女色迷惑凡間男子,箍漏受天命所使設計將其擒拿。秧歌中的箍漏匠詼諧、機敏,適時挑逗王大娘,王大娘則風流潑野、獻媚賣俏,二人激烈對舞,體現男愛女戀的嬉戲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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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婆與傻小子
是秧歌中風趣、滑稽、不受局限的人物角色。丑婆的表演以嘩眾取寵為要,時而瘋顛賣傻,時而忸怩裝嗔。傻小子與丑婆緊密配合,追撲嬉鬧,取悅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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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興男歡女嬉
男歡女喜是江蘇宜興傳統的舞蹈之一。是帶面具的雙人舞。“男歡”與“女喜”原稱“男禓”、“女莽”,傳說為“疫神”。
“男歡女喜”舞蹈除“鑰匙頭”是開場的亮相外,計有“蕩湖船”、“采桑”、“買胭脂”“打店”、“點燈”、“送茶”、“男睡”、“女睡”、“開窗望月”、“打神”和“花蝴蝶”等十余個。每次演出均無固定次序,而是由“男扇”臨時隨機應變,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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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歡女喜”舞蹈,起初僅在廟會上演出,跳躍以降魔,揮扇以驅災,是屬于祭祀性質的,稱“踩莽”或“調莽”,以表達人們消災降福的愿望。舞蹈隨著歷史的推進而改變了原始“跳神”式的動作,平時演出時,每至一村外,先敲“送信鑼”,然后進村即挽一個“鑰匙頭”(一種舞姿,甚優美)。這時各家各戶大門口,均在事前置一生籮,內放有稻谷和一把柴灰。男禓、女莽挨門逐戶略作舞蹈后,隨帶雜工就將各家的谷與灰倒入挑籮內,表示已將“晦氣”收去。然后在曬谷場上表演幾段即去他村。如經事先約定,可以多表演若干節目。只見笑容可掬的假面,脈脈含情,相互嬉戲,隨著男扇的揮動,不斷變換節目,儼然是一對新婚夫婦踏青游春的歡樂狀態。
據《桑梓見聞錄》載,元末群雄并起,張士誠據吳(蘇州),自號“吳王”,宜興為轄地,因此張派部下十二員大將(皆封侯,稱十二侯)據守宜興。不久,朱元璋東逼姑蘇,士誠戰敗身亡。宜興百姓感念士誠,便抬出張巡借姓祀之。其后,每逢士誠忌辰農歷七月十六“上頭花”,十九日出會(賽會),上街賽跑,謂之“跑長壇”。賽會行列中,有按地支排列的十二侯,稱“十二宮”(子宮、丑宮……),均戴面具,貌兇。后有“男、女裼”,隨行而舞,意在驅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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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歡女嬉銅人 老趙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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