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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軼:34歲,邵陽人,畢業于湖南大學金融系,曾為銀行職員,現為巴西柔術黑帶選手,職業綜合格斗運動員,國內柔術賽事大滿貫得主,現役中國柔術國家隊隊員,長沙星辰柔術創始人。
2025年8月17日,世界降服式纏斗錦標賽(ADCC)中國公開賽北京站在北京公安大學拉開戰幕。作為創立于1998年的全球頂級降服式纏斗賽事,ADCC此次中國公開賽北京站匯聚了來自巴西、美國、俄羅斯、澳大利亞等國的巴西柔術(以下簡稱柔術)高手。
賽場邊,袁軼緊鎖眉頭,凝視著墊子上纏斗的學員。他帶領16名隊員參與激烈角逐,并最終取得7金5銀4銅的好成績,奪得團體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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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過是他榮譽簿上的新注腳——2023年IBJJF亞洲公開賽黑帶大師組冠軍、2024年SJJIF世錦賽冠軍、2024年ONE冠軍賽纏斗中國選手首勝;此外,十余年職業生涯里,他還包攬了國內所有相關賽事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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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歲時我絕對想不到會與體育結緣,25歲時也不敢想象能代表中國參加柔術賽事。”這位體格健壯的男子攤手輕笑,低沉的嗓音里帶著舉重若輕的從容。
從金融系學生到職業運動員,他的故事是一場關于自我錘煉的漫長修行。
路燈在夜色中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暈,袁軼剛拐進巷口,兩個身影便從暗處竄出,堵住去路。推搡與辱罵如雨點落下——那是與他同年級的學生,卻比他高大許多。他打不贏,也不敢回嘴,只能抱頭蹲下,任校服沾滿塵土。身體的疼痛與心底的恐懼,在那個夜晚,構成他少年時代最清晰的創傷記憶。
1991年出生的袁軼,因跳過學前班和六年級,比同年級同學小兩歲。成績優異而身形瘦弱的他,成了校園霸凌的典型目標。那時的邵陽,校園與社會環境紛亂,學生頂撞老師甚至斗毆,都不罕見。
“當時也常打群架,我一般是被人家一腳踢到某個角落,任務就結束了——完全沒參與感。”袁軼自嘲地笑了笑。
2008年,他考入湖南大學金融系。大學四年,他泡在圖書館的時間,多半獻給了體育類書籍,而非金融教材。從大成拳、八段錦等傳統武術,到拳擊、散打等現代格斗,他都有所涉獵,散打社團的訓練場、長沙的空手道道場,都灑下他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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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從小體弱多病又被欺負,你一定會渴望從生理上變強。”袁軼說道。
與柔術的相遇,則源于一次偶然。他在網上看到幾個身著藍白道服的人在地面纏斗。查閱資料后得知,那是由旅居巴西的格雷西家族發展創立的巴西柔術(Brazilian Jiu-Jitsu),源自日本柔術與柔道,以擒拿與降服為主。
如果用最簡短的話描述柔術,袁軼會形容它是“不帶拳腿的抱抱架”。柔術講究“以柔克剛,以小博大”,這項格斗術也被稱為“人體象棋”,以身體為棋,進行布局預判、資源調度和攻防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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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大學畢業,他選擇進入佛山的一家銀行工作。佛山傳統武術氛圍濃厚,他如愿找到一家正宗的詠春拳館,館主正是他曾在視頻里仰慕的人物。然而,當他慕名前去拜訪時,卻透過墻縫,瞥見那位師父正在偷偷練習拳擊。
“我當時非常憤怒:一個教傳統武術的師父,居然背著所有人練拳擊——關鍵是動作和步伐都很不標準。”
更讓他失望的是,館內傳授的多是預設好的套路,例如詠春著名的“日字沖拳”。“師父教的時候會說:‘我這樣出拳,你一轉腰就倒。’但沒學過詠春的人,實戰中根本不會那樣出拳。”
袁軼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踢館。
師父的大弟子欣然應戰。互相施禮后,對方快速前沖,配合日字沖拳連續攻來,袁軼注意到對方出拳時身體后仰,便迅速放低重心,施展出他從視頻里學來的柔術動作——雙腿抱摔。僅一個回合,大弟子已被他牢牢壓制,無法動彈,全場嘩然。
即便沒有接受過系統訓練,他依然贏了這場較量。“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柔術哪怕只是略有涉獵,也具備實用的價值。”這次經歷,讓他下定決心專門學習這門格斗術。
那時,國內的柔術資訊與課程尚在萌芽期,只有北京、上海才有正規訓練場館,他隨后作出一個令家人震怒的決定:辭去銀行工作,前往上海進修。
“我父母當時氣得要跟我絕交。”袁軼回憶,他是先斬后奏,悄悄辭了職,這場“絕交”持續了幾個月,直到母親實在放心不下,專程到上海看望他,僵局才逐漸化解。
憑借大學期間就開始的基金定投,加上工作后的積蓄,他帶著一筆不算豐厚的資金,獨自踏上了前往上海的路。他要永遠告別那個曾被堵在昏黃路燈下、瑟瑟發抖的瘦弱男孩。
2012年底,袁軼第一次穿上柔術道服,就被結結實實“上了一課”。館長那位身材纖瘦的女朋友,用嫻熟的技術將他死死壓制在地,盡管他的體重比對方重了足足十公斤。
“我練過那么多武術,也自認為懂點柔術,怎么會被一個女生完全制服?”困惑與興奮感同時涌上心頭,他更加確信——“這東西真厲害。”
那段日子,袁軼生活規律:清晨起來先研究柔術視頻,中午準時出現在道館開始訓練,下午鞏固基本功和體能,晚上再連上兩節課,22點閉館才離開。
他住在上海南部的郊區,每日通勤超過一小時。為了補充水分,他上午扛兩桶水進地鐵,晚上訓練結束剛好喝完。吃飯大多在場館周邊解決,沙縣小吃、蘭州拉面和上海大餛飩,構成了他味覺記憶里的“訓練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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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蓄耗盡后,袁軼找了一份健身教練的工作。那時正值行業黃金期,課程排得滿滿當當,有些教練不愿接早晨的課,他便全部接下。雖然工作與訓練相對自由,卻也極度消耗精力,常常累得沾床就睡,但第二天醒來,他依然想往道館里跑。
回望那段歲月,袁軼并不覺得難熬,他視其為精進技藝、磨礪心智的必經之路,以至于后來他在長沙開訓練館時,常常無法理解為何現在的年輕人在訓練和工作中都難以堅持。
“可能這也與我過去的經歷有關,一種內在的信念感。”
訓練初期的幾個月,袁軼幾乎每天都在“被降服”。實戰中被絞暈,他形容那種感覺“像睡了一覺,又像洗了個熱水澡,很舒服”;關節被扭轉時疼得冒冷汗,被對手壓制時能清晰聞到墊布與汗水混合的氣息……
他將每一次被降服的原因、對手的技術細節都認真記錄:“被三角鎖是因為膝蓋沒貼緊身體;被裸絞是因為手沒及時擋住對手的手臂……”這樣的訓練日記他積累了五千多篇,還有一本專門記錄技術失誤的“錯題本”。
袁軼有高度近視,也是在這段時間,他發現近視并非阻礙:柔術“更多依賴觸覺和體感”,不過度依賴視覺,反而能更能專注于身體的本能,察覺對手的力道與意圖。
訓練一年后,某次教練叫住他:“你練得不錯,去參加比賽吧,比完就能從白帶升藍帶了。”
在柔術體系中,從白帶升藍帶,意味著從初學者踏入了門檻,是對技藝的肯定。其實半年前教練就提過,但袁軼退縮了——他害怕輸,更怕因此失去信心。
這一次,他仍想拒絕。直到比他年長十歲的訓練搭檔率先報名參賽,搭檔雖然輸了,卻用行動告訴他:“比賽,其實也就那么回事。”袁軼終于鼓起勇氣,報名參加了上海市內一場圈內交流賽。他的對手是個俄羅斯人。
“一上場就慌了,整場比賽我幾乎都坐在地上打下位——不是戰術選擇,純粹是腿軟。”首次面對正式比賽的壓力,袁軼坦言發揮不佳,好在俄羅斯選手雖然力量占優,技術卻在他之下。最終,袁軼在隊友的歡呼聲中拿下了自己的首場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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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藍帶對他而言,是“從0到1的突破”,那一刻,他領略到柔術的魅力:“當你在別人身上成功施展出苦練已久的技術時,確實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一點點變得強大。”他將那根嶄新的藍帶系在腰上,在鏡前端詳了很久。
2014年至2018年間,袁軼除了常規訓練,開始輾轉亞洲各地游學,前往泰國、新加坡、日本等地,與各國柔術運動員切磋,參加大師課程。2019年,他迎來了生涯中更重要的里程碑——升為黑帶。
在柔術界,黑帶象征著“對整個生涯的肯定”,黑帶者會被尊稱為“Professor(教授)”。黑帶沒有正式考核,全由教練依據弟子長期的表現與成績來授予。
授帶那天,他的巴西教練準備了一頓正宗的巴西烤肉,并選了一個莊嚴的場地,鄭重地對他說:“從今天起,你就是Professor了。”道館還舉行了簡單而莊重的儀式:學員們排成兩列,袁軼脫去上衣,大家輪流用腰帶抽打他——象征歷經磨難,終至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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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白帶到藍帶是0到1,從藍帶到黑帶,則像是把所有零散技術板塊拼湊完整。”當手指觸摸到腰間的黑帶時,他意識到:過去是為自己變強,如今是要思考如何讓更多人了解并愛上這項運動。
2014年,在長沙林科大附近的一處訓練場內,一名壯漢剛把袁軼壓在墊子上,還沒來得及起身,壯漢的關節就被反手扣住——眨眼之間,攻守逆轉,他已被牢牢鎖在地面。
這是袁軼回長沙開設訓練館初期常遇到的“踢館”場面:練拳擊的、學柔道的、練摔跤的,他們帶著好奇與不服前來,以無限制格斗規則發起挑戰。然而,當時大多數人對柔術的精髓一無所知——當他們成功將袁軼摔向地面時,往往落入早已布好的“陷阱”。
“還有練拳擊的朋友會說,‘我格斗要戴拳套,但為了尊重你,也可以穿道服’,”袁軼笑著回憶,“雖然有點滑稽,但我認為認真的武者都懷著一顆求真的心。他們就是想弄明白:這到底是什么?哪個更強?”
袁軼租下的這塊場地,每周使用三個時段,沒有招牌,也幾乎不收費,“就是想找幾個真正喜歡柔術的人一起練。”
他原本想取名“長沙柔術學院”,卻因無法注冊而放棄,后來,他從長沙的別稱“星城”中獲得靈感,便把“城”換成了“辰”,定名為“星辰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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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初期的推廣比預想中艱難許多。格斗項目本身小眾,柔術更是小眾中的冷門,還常常與柔道混淆。外行人看這門課程,只見兩個人抱在一起纏斗。“人們不知道為什么要學,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不知道它的意義在哪里。”
袁軼開始針對不同人群,設計差異化的教學路徑。兒童班側重基本功和規則意識,后期才引入技戰術,通過實戰對抗和競技比賽,消除家長的顧慮;成人學員的目標則更加多樣——有的為了出汗減肥,有的為了社交解壓,甚至有的就是為了圓一個武俠夢。
課程因此注重熱身、基本功和技術訓練,再結合團隊實戰,最終目的是帶領他們“發現不一樣的自己”。
在袁軼看來,開館不能只為了賺錢。面對行業內因商業競爭而出現的“濫發帶位”現象,他堅持這項運動需要專業、純凈的土壤,才能真正吸引人、傳達柔術的核心價值——這一點,從他最早的一名學員身上便能得到印證:對方如今已晉升為黑帶,依然活躍在全國賽場。
“通過不斷的潛心修煉,你抵達一個新的高度,也承擔起一個新的角色和責任。”他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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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袁軼籌辦了一場防霸凌柔術夏令營,并以一個小型比賽收尾。活動吸引了三十多名孩子,其中不少都有被霸凌的經歷。他記得一位七歲的小女孩,原本是學跳舞的,身姿很柔軟,卻經常被班里練跆拳道、打籃球的男生欺負。袁軼教她十字固和抱腿摔,引導她學會控制身體,在不傷害對方的前提下保護自己。
夏令營結束后不久,女孩的媽媽就邀請袁軼去班級里做分享。現場演示時,女孩自信地展示了自己學到的動作。“她現在特別自信,別人踢她,她會迅速抱腿、轉身拿到后背、完成裸絞,把欺負她的人徹底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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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轉變,袁軼見過太多。他深知,被霸凌的孩子往往是因為性格怯懦、不敢反抗。他經常和家長溝通:“你保護不了孩子一輩子。柔術每節課都有實戰,孩子真正了解格斗是什么樣后,就不會害怕了。”
他還積極與學校合作,將柔術引入體育課堂,同時也舉辦公益講座,向女性傳授防身技巧。2023年,他登上綜藝節目《哎呀好身材》,“只想讓更多人知道,柔術并不暴力,而是讓人變強的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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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的教學也加深了袁軼對柔術的理解。它最初是自我保護的武器,現在更像是一面映照自我的鏡子:一急躁就會被降服,一分心就會漏掉對手的破綻。
2024年10月25日,泰國曼谷ONE冠軍賽“周五格斗夜”擂臺上,幾百名中國觀眾齊聲高喊“袁軼加油”,聲浪震得他耳膜嗡鳴。他未曾想到,在異國他鄉,會有這么多人為他而來。聚光燈下,他的對面站著日本名將世羅智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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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冠軍賽創立于2011年,是全球成長最快的格斗賽事之一,也是目前全球最具影響力的綜合格斗賽事平臺之一,而袁軼是第一位站上ONE冠軍賽降服纏斗項目擂臺的中國運動員。
袁軼并非第一次與世羅智茂交手,他曾到世羅智茂的訓練館參觀,恰逢對方執教,兩人穿著道服切磋了兩局。
但ONE的賽場截然不同。選手不穿柔術道服,“把位更難抓,節奏更快,規則也更強調觀賞性——不能消極防守,必須不斷移動。”為了這場時長10分鐘(遠超常規6分鐘)的比賽,袁軼備戰良久,尤其在體能上做足了功課。
比賽開始,世羅智茂攻勢凌厲,幾次試圖以腿鎖控制他。戰至第七分鐘,袁軼捕捉到對方一個細微的破綻,將對手牢牢鎖住——雖未完成降服,但裁判認定他的進攻更具威脅。最終,他以分歧判定獲勝,成為中國首位在ONE冠軍賽降服纏斗項目中取勝的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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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的那一刻,我和場邊的教練擁抱了一下,就平靜地走回后臺。”
袁軼他早已習慣比賽的節奏,也清楚這并非終點,而是中國柔術走向世界的起點。他想起2015年在泰國一次大師課上,他曾降服一位柔術名師,對方得知他來自中國時十分驚訝:“中國也有柔術?”從那一刻起,他決定要讓世界看見中國柔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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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帶不是終點,而是開始。”袁軼說,這也意味著要承擔更多責任——推廣這項運動,培養下一代運動員。
如今,他將更多精力投入教學,尤其關注青少年培養。他認為中國柔術最大的問題在于青訓斷層:“4到10歲的孩子中不乏好苗子,能在國際賽事中爭金奪銀,但到了12到18歲,因為學業壓力,大多數都放棄了。”
如今,袁軼的生活規律而充實:上午研究柔術視頻或專業書籍——體育訓練、心理學、腦科學都在閱讀范圍內,偶爾也會翻翻金融書籍,保持投資的習慣;中午上課訓練,下午處理館內事務,晚上代課,有時也赴外地執教大師課;休息時玩玩劇本殺,或者與未婚妻看一場科幻電影——他們即將結婚,并已在長沙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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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他會想起在銀行工作的日子,那時每天“摸魚”,覺得人生大抵如此;如今卻深感充實,因為“知道自己在做有意義的事”。
2025年上半年,袁軼打完最后一場職業比賽,但尚未決定是否退役。“有合適的比賽還會打,沒有的話,就專心培養學員。”他的目標清晰而堅定:努力培養一位中國柔術世界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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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很難,既需要資金、天賦優秀的年輕人和十年如一日的堅持,也需要政策支持,但他愿意等待——從那個被霸凌的少年走到今天用了二十多年,他相信,中國柔術從無到有,同樣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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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風
尋找普通人的英雄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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