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車在雅葉高速上飛馳，雪山不時從車窗外掠過。
我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
車內同行的幾個女生，由于身體不適抱起氧氣瓶猛吸。
“是高反，過了這段路就好了”，司機提醒大家。
海拔4774米！果然，米拉山隧道口一個醒目標識沖入視線，又轉瞬消失。
好在進入林芝之前，高反沒有再襲來。
從拉薩出發，在跋涉了四個半小時后，我們抵達了林芝。
此行，是赴林芝等地的一個調研活動。
在林芝一中，調研之余，我的主要目的是尋找一個名叫卓瑪的藏族女孩。
- 1
卓瑪是我多年前的一個采訪對象。
20年前，我進入報社當記者的時間還不長。某天，接到一個任務，要去武漢洪山高中采訪新開的“西藏班”。
洪山高中是武漢市首批招收西藏學生的重點高中。
那天，我在這所高中，見到了卓瑪和她的藏族同學們。
這也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藏族同胞。
孩子們圍著我，略帶靦腆而又熱情地講述從雪域高原的家鄉，千里迢迢來到江城求學的故事。
他們的求學生活，有快樂，也有一些小小的煩惱。
我記得卓瑪說，她準備以后考師范大學，畢業后回家鄉當老師。因為家鄉學校的條件還很艱苦，需要老師。
那是一個秋天，“秋老虎”還在發威。采訪完畢，我已是聲音嘶啞，汗流浹背。
準備離開時，卓瑪讓我等一等。她跑到教師辦公室，拿來了一瓶礦泉水。
“老師，請您喝水。”卓瑪一雙澄澈的大眼睛望著我，把水遞給了我。
我沒有太多客氣，一飲而盡。
這只是一瓶普通的礦泉水，我卻像喝到了來自雪域高原的甘甜泉水。
彼時，我才細細端詳了一番卓瑪。她的皮膚黝黑，臉上有一片獨特的“高原紅”，眼神里充滿淳樸和真誠。
她笑起來時，眼角彎成月牙，露出淺淺的梨渦，像藏地清晨的陽光。
那天，告別了西藏班學生后，我再也沒有見到他們。
20年來，我采訪過無數的人，但是，只見過一面的卓瑪，留下的深刻印象，一直沒有從我的腦海中抹去。
每次，聽到見到有關西藏的信息，我就會想起卓瑪和她的同學們。
這次進藏前，我在網絡上搜索當年我寫的“西藏班”的報道文章和鏈接。但是，搜索半天，結果卻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時間的洪流，沖走了很多當時以為牢不可催的事物，沒有留下痕跡。
卓瑪，你們在哪里？
- 2
在林芝一中，我向老師們打聽卓瑪的消息：
卓瑪，來自林芝的一個農牧家庭，2005年前后在武漢洪山高中就讀，畢業后很可能回來當了老師……
我只記得這些元素。
林芝一中的領導和老師們聽了，紛紛搖頭，本校并無這名卓瑪老師。同時，對查找此人表示愛莫能助。
“前些年到內地西藏班上學的孩子有很多，僅憑這些信息很難找到他們。”
這個結果，在意料之外，卻又是情理之中。
見我神情郁郁，校領導說，根據他的估計，卓瑪和同學們畢業后，大概率都回到了西藏，生兒育女，返哺家鄉，但不一定在林芝。
“他們肯定都已經成為各行各業的骨干和中堅。”
這天，在林芝一中，我見到了多位來自內地的老師。他們是來自廣東重點高中的“組團式”援藏教師，共有20人。
校領導介紹，在援藏隊的幫助下，學校籌資新建了學生宿舍樓，改造優化了食堂、舊宿舍暖氣等設施，修繕了圖書館、科技館、教師辦公室，硬件軟件不斷改善，辦學條件得到很大提升。
“現在，除了去內地西藏班上學，卓瑪們在家鄉本地學校也能享受到很好的教育了。孩子們有了更多選擇。”
林芝一中寬闊的運動場上，學生們或在打球，或在跑步。教學樓旁邊的草地上，女生們悠閑地坐著看書，聊天，笑語盈盈。
（林芝一中的運動場）
在他們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卓瑪的身影。
傍晚時分，離開林芝的時候，孩子們和我們揮手道別。他們的眼眸，仿佛盛著納木錯的湖水，澄澈得能映出藍天的流云、雪山的棱角。
（兩個發言的學生代表）
第二天早上，我們來到拉薩那曲第一高級中學，這是一所首創區內“異地辦學”的示范高中。
在來自浙江援藏團隊，203人次的接力幫扶下，學校近年取得了優異的成績。
只是，在這里，我仍未打聽到卓瑪和同學們的消息。
課間時分，在大操場上，學生們跳起了有民族特色的體操和舞蹈。
望著這些充滿青春蓬勃活力的身影，我感到卓瑪仿佛就在他們中間。
下午，我們來到西藏大學。
在河壩林校區一個階梯大教室里，我們走進課堂，和大一學生同上了一堂“中華民族共同體概論”課。
在教室里的這一刻，我感到自己穿越了許多年，再次坐在了卓瑪和同學們中間，和他們一起聊彼此的人生經歷和求學故事。
- 3
返程的前一天，我對在西藏工作的同行小丹說：雖然這幾天有點高反帶來的不適，來西藏的感覺真的很奇妙。
小丹說：這邊的風景很治愈。
我說：嗯，這里的人也很好。
這一次，在西藏尋訪卓瑪和同學們不遇，但卻意外看到了西藏和內地更多師生跨越千里的“雙向奔赴”。
這是此次尋訪之旅的新收獲。
我看到，在這些雙向的奔赴里，不是單向的給予，而是彼此的照亮和溫暖。
今天，這個“雙向奔赴”并沒有結束，而是正以全新的姿態，書寫著教育與成長的新故事。
（西藏大學的“民族團結林”）
此刻，在拉薩貢嘎機場，返回北京的航班即將騰空而起。
我在心里默念：
卓瑪，西藏，我一定還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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