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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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福生一出生,就與福氣不沾邊,六個月大發(fā)了一次高燒,大人不知是小兒麻痹癥。到了三歲,人還站立不起,腳桿像筷子粗細(xì),接著父親又得了病,咳嗽不止,在郎中那抓了十幾副草藥,吃了也沒見好,又請神婆化符喝符水還是沒用,咳血不止,捱了一年死了。但福生的不幸還沒到此為止,父親死了的第二年,他的娘去深山砍櫟木準(zhǔn)備到冬天來燒木炭,沒注意樹上有馬蜂窩,震落下來,馬蜂把她叮得整個臉都變了形,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跌跌撞撞回到家已經(jīng)沒救了。
福生成了孤兒,只好由伯父收養(yǎng)。
伯父家也是種田人家,家境也不寬裕,兒女有的成了家,有的還在上小學(xué)初中。上小學(xué)的兒子討厭坐在杠椅上的堂弟,見沒人就會搧他幾個耳光,因為他太臟,拉屎屙尿從墊板的圓圈里漏下來,房間里整個臭烘烘,鼻子下拖著兩條濃鼻涕,招惹蒼蠅,還愛哭。白天家人都忙著自己的事,上學(xué)的干農(nóng)活的,福生一個人坐在杠椅上,如困住的老鼠,屁股坐在硬板上一整天,麻了就哭,餓了也哭,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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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生長到十歲,下肢仍舊不能邁步,伯父做了一把一米高的條凳,找來一段杉木刨圓打光,頭上安個三角支架,纏上布條好撐在腋窩下,底下剪一塊廢棄車胎包裹住。福生有了這個行頭,慢慢學(xué)會行走,開始腋窩下壓得生痛,手臂也舉不起來。福生有一個同胞哥哥叫志剛,參軍前叫福旺,他嫌名字土氣,就到派出所去改名字,換成志剛。志剛參軍回來后,托關(guān)系找到工作,分配在縣工商所。
福生能行走了,也會幫伯父家做個些家務(wù)事,但伯母有意要讓他走,說,你哥現(xiàn)在是公家人有能力養(yǎng)你,你隨他去。伯父也覺得在理,就去跟志剛說,志剛不肯,說,我還沒成家,拖著一個殘疾弟弟,有哪個女客愿意嫁。推來推去,最后志剛對伯父說,我給生活費還是到你家。
福生就留在伯父家,十歲的孩子雖然殘疾但也在長著身體,因此飯量就大,盛了一碗飯,吃完,又要盛第二碗,伯母臉色就不好看,眼神就像兩把利箭射得他膽戰(zhàn)心驚,還要說些帶尖帶刺的話,福生腦子沒有殘疾,會想事,想著想著背地里就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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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福生說,我回家去住。伯父說了幾句挽留的話應(yīng)付,就攬著福生的被子,提著卷成筒的草席跟在福生后面“橐橐”地往老街走,伯母跟在伯父后面,大聲地對街面上的人道:“我這侄子就是犟,要一個人過!”
福生家的房子在老街北面,這也是父母留給他唯一能安身的地方。隔壁住著的豆腐嫂聞聲也過來幫忙拾掇房間。父母去世后房屋只是用來堆放伯父家的一些農(nóng)具,散發(fā)著泥土味和霉味,豆腐嫂撮了一撮斗石灰撒在墻腳,用來消毒驅(qū)趕蟲害,伯母把鍋灶涮洗干凈,又在床上鋪上新鮮的金絲草(稻草),一直忙到傍晚。福生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家,獨自過起生活來。
每天,天剛亮,附近的老表就挑著菜籃來到街上,菜籃里是剛摘的自家菜園里的時令蔬菜。賣菜的人從他頭頂上“噠噠”走過,一個又一個。年復(fù)一年,這種聲響是塑料鞋木屐鞋布鞋或者是光腳板發(fā)出的聲音他能分辨得一清二楚,甚至他能從聲音里辨別出男女,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八九不離十。
福生起了床,熱鬧的街市開始了,這種熱鬧維持不超過一個鐘點就又恢復(fù)平靜,賣菜的挑著空籃往回走,有的會在商店里買點必需品;買菜的大多是單位上的人,豆腐嫂的三板豆腐中有一板是專門留給那些公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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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生長到二十歲,他唯一做的正經(jīng)事就是維持街道秩序。這條不足百米的街道,寬不達(dá)六米,兩邊皆是店面或住家。福生處在街頭,他規(guī)定賣菜人的菜籃得貼墻根擺放,不按要求擺放他就揮著拐杖指揮。他的拐杖換成了鋁合金材質(zhì),這是他哥志剛從民政局要來的。他的這個正經(jīng)事沒哪個指派他做,他樂意干,別人也沒覺得好還是不好。
街道安靜下來,福生就開始生火做早飯。他的早飯雷打不動:一把面,幾匹葉菜。吃完,出門,拖著凳拄著拐在鐵匠鋪、理發(fā)鋪、商店里消磨一天時光。一日,鐵匠鋪張師傅正帶著徒弟一大錘一小錘“叮叮當(dāng)當(dāng)”打制柴刀,冷了又往熱爐里燒,伴隨著風(fēng)箱的拉伸與收縮,火星飛濺噼里啪啦作響。顧客是一位婦娘,跳起腳躲著火星。
“我爺學(xué)打鐵,你娘學(xué)賣X。”福生踱到鐵匠鋪,對著婦娘唱。
“打斷命個,你下世還要做瘸子。”婦娘笑罵。
柴刀在師徒的敲打下逐漸成形,最后在黃泥水里淬火,黃泥水翻起滾滾水泡。婦娘拿起柴刀感覺滿意,揮一下嚇福生,福生用拐杖擋,引得婦娘咯咯直笑。福生巴不得有人與他玩笑多說些話,婦娘要走,他用拐杖攔著她。“沒你這么放閑!”婦女撥開拐杖,把柴刀放進(jìn)籮筐挑擔(dān)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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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志剛來看福生,福生看著哥哥陰沉著臉,猜到準(zhǔn)是自己賒賬吃喝的事讓他生氣了,不敢在街上逗留,提起凳往家走。志剛跟在后面,進(jìn)了家門,一個巴掌搧過去,福生的臉上就有五個手指印。福生“喲”了一聲,怒目而睜:“你下得了這狠手!”
“你欠了商店多少錢?人家都追到我單位上來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
“我不說你會還,他們就不賒給我,我沒吃不就餓死了,你就沒人叫你哥了。”
“你還倒會念親情,是外人我會拿我這一點可憐工資讓你去擺闊?”志剛看著福生臉上的手印,語氣也軟下來。“我跟你聯(lián)系好,明天去敬老院,吃喝都有人伺候。”
“我不去,那是老人呆的地方,看著都害怕。”
“去不去?!”志剛又提高了嗓門。
福生滾出一顆淚珠,志剛轉(zhuǎn)過身,罵一句“惡心”。
福生來到敬老院,一排老人坐在墻跟看著他們一行人過來。老人一律穿著灰色的衣褲,這樣穿估計是耐臟,他們的眼神一律地空洞渺遠(yuǎn),如同一條深不可測邃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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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生住下來,哥哥伯父伯母走了,他像一塊灰色破布扔在這里。晚上睡覺他不敢閉眼,隔壁的呼嚕聲如狼在山谷吼叫,他也不敢起身,走廊上有人影晃動,突然重重摔下去,像摔下一包濕谷,接著傳來呻吟聲,聲音越來越微弱,他估計人死了。第二天摔跤的人還躺在地上,不過沒死。
這位堅強(qiáng)不死的老人,后來成了福生的朋友。老人住在福生斜對面,好喝酒,沒酒了就要兒女送來。
“一視同仁,這個月是大兒子,下個月二女兒,再下個月三女兒,老四老五老六順著來,半年剛好輪一次,我本子記著,誰也賴不了。”
老人給福生倒一盅谷燒,分給他兩塊咸餅干。
“你跟女人好過么?”老人突然問。
“沒有,沒有人看得上我。”福生搖著頭,心里恨死了腋下的拐杖屁股下的條凳。
老人用力拍了他,大嗓門叫著:“你要賺錢哪,有了錢就有人要!”
福生想了一夜,第二天托人去跟哥哥說,他要去賺錢。
(未完待續(xù))
攝影小夫(路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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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平,江西廣昌人,贛南師范大學(xué)1980級中文就讀,曾為天津某物流公司總經(jīng)理,現(xiàn)居廣昌。教育系統(tǒng)工作,現(xiàn)退休,散文作品見《廈門文學(xué)》《廈門日報》等期(報)刊,贛州路開文化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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