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近代文藝評論家桑克提斯曾把《十日談》和但丁的《神曲》兩相對照,將其形容為“人曲”。這一點也許今天看起來不足為奇,但放在當時的語境中就具有真正的開創意義了。因為在此之前,無論是《荷馬史詩》還是《神曲》,虛構藝術表現的對象,還是以神話故事為主。《十日談》的一百個故事,除了極少數略微涉及神靈鬼魂,絕大部分都植根于現實。對于日常生活的飽含熱情的描繪,正是《十日談》最迷人的特質。小說中塑造的人物既有國王、貴族和神職人員,也有大量新涌現的商人、銀行家、高利貸者,更有形形色色的販夫走卒。以這樣大規模的全景展現當下的日常生活,這在歐洲文學史上還是第一次。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薄伽丘自己的虛構之外,這部小說也融匯了不少從其他地方收集來的素材。其中既有真實的歷史事件、口口相傳的中世紀傳說,也有很多東方民間故事,特別是來自阿拉伯、印度和中國的故事,我們可以在《一千零一夜》《七哲人書》以及《馬可·波羅游記》里找到這些故事的雛形。不過,薄伽丘并沒有簡單地照搬這些故事,而是把它們移植到當下的時空,以他的視角做了較大幅度的改寫和更新。因此,我們在最終的文本中并沒有感覺到明顯的割裂與違和。在薄伽丘筆下,古典文學和民間文學熔于一爐,遙遠的傳奇軼聞被處理得如同街談巷議般自然而切近,甚至在同一個故事里也會借用兩個以上來自不同背景的故事原型,將其巧妙糅合。古往今來,故事就是通過這樣的傳承和創新煥發出越來越迷人的魅力。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這樣的敘事觀念是具有先鋒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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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里,就自然引出了下面一個重要問題:《十日談》為什么在小說發展史上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第一個原因就得接著上面的話題講,因為經過《十日談》的再創作和二次傳播,這些被注入新生命的故事被更為廣泛地化用到之后的虛構藝術中,這些文本對于此后的文學家具有很大的啟發性。比如說,有證據表明,莎士比亞的名劇《皆大歡喜》跌宕起伏的情節線受到了《十日談》第三天第九個故事的直接影響,莫里哀的戲劇《馬里斯學院》則從第三天的第三個故事改編,而“英國文學之父”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無論是敘事框架、情節設定、現實主義的傾向以及對于多元文化的態度,乃至其中的至少五個具體的故事,都深受《十日談》的影響。 事實上,從十八世紀晚期到十九世紀,《十日談》在英語詩人中的受關注程度明顯增強,來自《十日談》的那些充滿思辨意味的故事,都曾被濟慈、雪萊、丁尼生等人引用。此外,像《十日談》這樣將短故事融進大框架,里外兩層都展開各自的情節線的方法在小說史上也具有標志性的意義。時至今日,“十日談”早已成為一個典故、一個代名詞、一種組織文本的方式和結構,以“十日談”命名的專欄或者文章合集不勝枚舉。
除此之外,《十日談》至少在以下這兩個方面對小說技術的發展厥功甚偉:其一,反諷是薄伽丘運用得出神入化的修辭手法,這不僅讓最終呈現的文本妙趣橫生,而且為后來的小說家找到了一個別開生面的觀察視角和敘述口吻。在長歌當哭、浪漫想象之外,薄伽丘引導人們沉浸于當下的時空,在笑聲中思索人生,在諷刺中化解矛盾,這種方法即便不是薄伽丘的獨家發明,也是在他筆下得到空前放大的。其二,薄伽丘用一百個故事示范了如何在短小精悍的篇幅里蘊藏豐富的社會信息,完成過目難忘的人物塑造。如果要追溯短篇小說的寫作傳統,《十日談》是不可能被忽略的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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