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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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四早晨,天剛蒙蒙亮,帶著旅途的輕塵,我們抵達泰山站。出站時,林瑜生的老鄉林輝楊已在站臺等候,寒暄幾句后,他笑著說:“咱們別耽擱,趁早上山人少,先去泰山景區!”我們應聲跟上,沒多做停留便往景區趕,很快乘上索道去向泰山之巔。索道緩緩攀升,窗外云霧像輕紗般裹著山巒,腳下石階蜿蜒曲折,隱約能看見登山者的身影。
抵達索道終點后,我們沿石階徒步,云霧在身邊流轉,伸手仿佛能觸到濕涼的水汽。石階被歲月磨得光滑,每一步都像踩在歷史的脈絡上——耳畔似有古往今來登山人的腳步聲,石階縫隙里或許還藏著千年的故事。待緩步走下十八盤,雙腿像灌了鉛般酸脹,每走一步都微微發顫,可望著身后云霧繚繞的山巒,心中滿是“征服”五岳之首的暢快,連疲憊都淡了幾分。
乘纜車下山時,風從車窗灌進來,帶著山間草木的清香。山腳下不遠處,一間小店依山而建,青瓦白墻映著綠樹,屋檐下掛著串小風鈴,風一吹便“叮鈴”作響。走近了才發現,店門口擺著幾排木架,上面滿滿當當都是泰山紀念品——有刻著“泰山平安”的木牌,有小巧的泰山石敢當擺件,還有印著泰山風景的明信片,琳瑯滿目得讓人眼睛都看不過來。更特別的是,店里飄著淡淡的石粉氣息,混著木頭的清香,一看便知是賣奇石的地方。
此時我正想著給這場旅程留個念想,便抬腳往里走。剛推開玻璃門,風鈴“叮鈴”一聲輕響,抬頭竟看見同行的林瑜生老師夫婦和吳金華也在店里,三人正圍著一張舊石桌,腦袋湊在一起小聲說著什么。見我進來,林師母笑著招手:“快來看看,瑜生正挑泰山石呢!”我走過去,才發現石桌上擺著三四塊大小不一的石頭,林瑜生老師正拿著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指尖輕輕摩挲著石面,臉上滿是笑意:“這是正宗泰山石,紋理里有泰山的氣韻,買一塊回去做紀念,比啥都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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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見那石頭表面雖不光滑,卻透著股自然的粗糲,石紋或深或淺,真像極了山間的溝壑,心里也動了念頭:是啊,帶塊泰山石回去,也算把泰山的“靈氣”揣回家了。便跟著在店里轉悠起來。貨架上的奇石錯落擺放,有的嶙峋如奇峰,有的圓潤似卵石,有的石紋像云海翻涌,有的則藏著淡淡的墨色,每一塊都帶著山石特有的質感。
林老師本就是個“石癡”,對石頭的癡迷勁兒旁人比不得。他在石堆里走得極慢,雙眼像探照燈似的掃過每一塊石頭,時不時停下來俯身細觀,手指順著石紋慢慢劃過,有時還會輕輕叩擊石面,聽那“篤篤”的聲響——若是聲音渾厚,他便會眼睛一亮;若是聲音發脆,便輕輕搖頭走開。那專注的模樣,仿佛店里的其他東西都成了虛影,世間唯有這些石頭最能吸引他。
不多時,他在角落的一個木筐前停下腳步,彎腰從里面捧出一塊石頭,快步走到我們面前:“你們快看這塊!”我們連忙湊上前,只見那石頭約莫巴掌大小,厚度有兩指寬,石面算不上平整,卻透著種古樸的質感。最妙的是石紋,墨色與青色交織在一起,深的地方像山間的濃蔭,淺的地方似清晨的薄霧,順著石形蜿蜒開來,竟恰似泰山日出時云海在山巒間翻涌的模樣,連光影的層次感都隱約可見。石底還貼著張小紅紙,上面寫著標價“一百八十元”。
林老師捧著石頭,眼神里滿是藏不住的喜愛,指尖一遍遍摩挲著石紋,語氣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篤定,他小聲對我說道:“這塊好,有靈氣,你看這紋路,不是人工能刻出來的,是天然帶著泰山的魂兒,必須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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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看向柜臺后的店家——那是個微胖的中年女子,穿著件藍布圍裙,手里正擦著一塊小石頭。林老師臉上堆起平日我們極為熟稔的笑意,語氣卻不卑不亢:“老板,這石頭我誠心要,你給個實在價,八十塊怎么樣?”店家放下手里的活,搓了搓手,臉上露出幾分為難:“哎呀,老師您這價砍得也太狠了!這可是正宗的泰山石,從山上采下來再運到店里,成本都不止這個數呢!”
“老板,咱們都是誠心買賣,”林老師沒松口,眼神里帶著幾分執著,“山下奇石市場的拿貨價我也略知一二,八十塊不算虧,您要是同意,我現在就付錢。”店家盯著林老師看了幾秒,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石頭,終究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行吧!看您是真懂行,也不是找茬的,就當我交個朋友,八十塊給您了!”
一筆買賣就此成交,林老師小心翼翼地從店家手里接過塑料袋,把石頭輕輕裝進去,又仔細系好袋口,生怕磕著碰著。他把袋子拎在手里,嘴角的笑意就沒合攏過,走兩步就低頭看一眼,那模樣,比得了什么寶貝都開心。
他這股子對石頭的熱忱,像股暖流似的感染了我。其實我對奇石本一竅不通,既說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只是覺得石頭都是冷冰冰的,沒什么特別。可看著林老師那專注的模樣,聽著他說“石頭有靈氣”,我也忍不住跟著他的目光在店內游移起來,目光在一塊塊石頭上掃過,竟也慢慢看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有的石頭透著股剛勁,有的則帶著幾分溫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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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一塊半尺見方的石頭闖入視線。它被擺在貨架中層,表面噴了層亮漆,在柔和的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隱約能看到內里深淺交錯的紋路。我剛停下腳步,店家就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堆著笑:“這位客人,您眼光真好!這可是咱們店里的上等泰山石,您看這石形多規整,紋路多清晰,擺在家里能鎮宅辟邪,保平安!”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石面上的紋路,“您看這道深紋,多像泰山的十八盤,天然形成的,少見得很!”
我心里其實沒太多波瀾,只是覺得石形確實還算周正,又被林老師的興致帶動著,想著“既然來了,買一塊留作紀念也不錯”,便帶著幾分試探的口吻,隨口朝店家還價:“一百塊錢賣不賣?”
話音剛落,店內瞬間安靜下來。林老師正低頭看另一塊石頭,聞言猛地抬起頭,眼睛瞪了瞪,看向我的眼神里滿是驚訝;吳金華也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齊刷刷朝我看來,嘴角還帶著點沒藏住的詫異。我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間冒出點冷汗,暗忖自己是不是還價太離譜了——剛才林老師買塊小的還花了八十,我這半尺見方的,開口就喊一百,店家肯定要翻臉吧?
誰知,店家愣了愣,先是低頭看了看石頭,又抬頭看了看我,隨即“啪”地一拍大腿,爽快地應道:“行!看您也是爽快人,不跟您磨嘴皮子了,一百塊錢,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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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應允,讓我瞬間懵了——我甚至還沒來得及細想“這石頭到底值不值”“我能不能拎得動”,買賣就已經成了。等店家把石頭包好遞到我手里,我才感覺到它的重量——沉甸甸的,手指剛碰到包裝袋,就覺得手腕往下墜,怕有二十斤重!我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背包,里面已經塞了換洗衣物、相機、充電器,還有剛買的泰山明信片,拉鏈都快拉不上了。
后續我還要輾轉臨沂、日照、泗水等地,光是背著背包就已經夠累了,再加上這塊“大家伙”,無疑是雪上加霜。可話已經說出口,錢也掏了,周圍人都看著,我這好面子的性子,實在拉不下臉說“我不要了”,只能硬著頭皮接過石頭,笨拙地往背包里塞——塞了好幾次才勉強塞進去,背包瞬間鼓得像個皮球,拉鏈費了好大勁才拉上,拉鎖頭都差點崩掉。
走出店門,背包帶瞬間勒緊了肩膀,隔著厚厚的外套,都能感覺到生疼,像有根繩子在往肉里拽。我忍不住皺起眉頭,腳步都慢了半拍,心里滿是懊悔:“真是沖動了!剛才怎么就不想想重量?怎么就不看看石頭真假?現在好了,買了個這么重的累贅,接下來的路可怎么熬?”
返程途中,石頭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車后座,怕它磕著碰著,我還特意用外套裹了裹。車子一路顛簸,我無意間從后視鏡里瞥見它,竟發現表面的油漆已經剝落了好幾處,露出內里灰暗的石質,哪里還有剛才在店里看到的“光澤”?我心里一緊,等車子停下,連忙下車把石頭拿出來,仔細擦掉表面的浮塵——哪有什么“泰山石的溫潤”,石面粗糙得很,紋路也雜亂無章,分明就是家鄉河邊隨處可見的普通鵝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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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悔意瞬間涌上心頭,我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暗罵自己:“真是笨!連真假都分不清,就跟著別人買,貪心想著‘便宜’,結果花了一百塊錢,買了塊破鵝卵石!還得背著它走那么多地方,真是自找罪受!”
到了旅館,我把背包重重摔在地上,“咚”的一聲悶響,石頭在里面滑動,撞得背包來回晃了晃。我蹲下身,一把拉開拉鏈,把石頭倒了出來,它在地板上滾了幾圈,停在墻角,灰撲撲的,看著就礙眼。我盯著這塊石頭,只覺得燙手,恨不得當場拎起來丟進樓下的垃圾桶里,權當這一百塊錢買了個教訓,再也不想看見它。
林老師與師母聽見動靜,連忙從隔壁房間走了過來。林老師彎腰撿起石頭,湊到燈下細細端詳了片刻,又用手指蹭了蹭剝落的漆皮,隨即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別急啊!雖不是正宗泰山石,可你才花了一百元,比我的石頭大多了,說起來,你還賺了呢!”他頓了頓,語氣里滿是溫和,“再說了,它也是你在泰山腳下買的,好歹是這場旅程的念想,一定要帶回去。你要是提不動,后面的路我幫你提,多個人多份力,總能到家的。”
師母也在一旁附和,伸手幫我理了理皺巴巴的背包帶:“是啊,出門在外,買紀念品圖的就是個開心,哪能事事都完美?多一個紀念,就多一份回憶。后面趕路要是累了,我們輪流幫你拎,慢慢走,總能把它帶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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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不住二人再三勸說,我心里的火氣慢慢消了些,看著林老師手里的石頭,又想起剛才登山時的暢快,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把它重新塞進了行囊里——罷了,就算是塊普通石頭,也是我這段旅程的一部分,丟了,倒像丟了點什么。
此后的旅程,這塊二十斤重的石頭,成了我形影不離的“負擔”。從泰山到臨沂,火車上我得把它放在腳邊,生怕它滑到過道里;從泗水到日照,汽車站換乘時,我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死死拽著背包帶,肩膀被勒出深深的紅痕,汗水浸濕了衣衫,連胳膊都酸得抬不起來。每一次出站,我都要歇上兩三回,扶著路邊的樹喘氣,看著眼前的背包,心里無數次想過“要不就丟在這兒吧”,可每次伸手碰到背包帶,又想起林老師說的“留個念想”,終究還是咬牙拎了起來。
同行的伙伴見狀,偶爾會搭把手——吳金華幫我拎過一段山路,林師母在車站幫我看過背包,可大多時候,還是得靠自己硬扛。有次在日照趕早班車,天還沒亮,我拎著背包在寒風里跑,石頭在里面“咚咚”作響,像在跟我抗議,可我顧不上那么多,只想著“再堅持一下,就能到家了”。
如今,這塊石頭穩穩地立在我家的窗臺一角。我找了塊紅布墊在它下面,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它斑駁的漆面上,竟也生出幾分別樣的韻味——那些剝落的漆皮,像歲月留下的印記;雜亂的紋路,倒也透著股自然的野趣。偶爾風吹過,它會輕輕晃動,發出輕微的聲響,像在跟我訴說那段輾轉的旅程。
供圖謝文海(路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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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海,江西省贛州市章貢區人,1960年生,江西省書法家協會會員,贛州市書法協會常務理事,章貢區書法家協會主席,章貢區作家協會理事。多年從事政法工作,工作之余師從名師學習書法,并創建海琳畫派,立足于贛南山水寫意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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