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木代替方案：荷蘭Oceanco船廠的破局之道

作為新聞編輯康納·菲西（Conor Feasey）對棘手的柚木話題進行深度報道的一部分，他采訪了斐帝星（Feadship）、樂順（Lürssen）和歐紳歌（Oceanco），以探尋這些企業在長期可持續柚木替代方案方面的前沿實踐。

相關采訪內容將分三篇陸續發布，本文為第二篇，。

重建后的105.26米"H3"號的柚木甲板：該艇由Oceanco建造，并于2000年交付。

大約五年前，Oceanco開始廣泛研究柚木替代方案。早在法規變遷之前，人們已預感到一場不可逆轉的變革即將來臨。柚木采購正變得日益復雜，只要能弄到手，就能用”的說法很快就不靈了。作為按平均總長度計算的最大建造商之一，這家荷蘭造船廠的業務范圍極為廣泛，其綜合團隊不僅負責甲板工程，更涵蓋室內裝飾、戶外家具、艙頂穹窿及所有相關配套元素。正因如此，柚木始終是這家企業長期以來的核心材料。而真正的、具有深遠意義的變革需要時間沉淀，尤其當面對該細分市場中那些眼光獨到的船東時。

為洞悉這些行業頂尖專家對產業前沿的觀察，筆者采訪了內飾設計與舾裝總監艾倫·科爾曼（Alan Coleman）和銷售總監維姆·韋爾霍夫（Wim Verhoeff）。二人坦言，盡管當時柚木采購在技術上仍屬合法，但他們早已察覺到潛藏的危機。"我們面臨的核心困境在于：當前要替代的是一種在諸多方面仍堪稱完美的天然防滑甲板材質。所有替代方案都令人感到是在妥協。因此要實現真正突破，需要整個行業完成思維模式的根本性轉變，"科爾曼解釋道。

遠離柚木的進程始終緩慢，只因人們對其依賴已久。如今像科爾曼這樣的專家不得不尋求替代方案。然而每種替代材料都附帶各自注意事項：包括使用方式、維護要求、安裝工藝乃至長期性能表現。甲板自然是柚木最顯眼的應用區域，也因此成為大眾最易聯想到的材質載體。

但柚木的應用遠不止于此。它曾被廣泛運用于覆層、內飾構件甚至結構性部件。在整個造船界，柚木至今仍被視為奢華的代名詞。"對許多人而言，游艇就該有游艇的模樣，而柚木被視為這種身份認同的核心，"韋爾霍夫補充道，"因此阻力不僅來自實用層面，更源于認知慣性。但轉變正在進行中，既影響維護和運營方面的考量，也影響外觀設計。只是這種轉變尚未完全實現，要推廣到下一個階段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起初當韋爾霍夫與科爾曼提出柚木替代方案時，人們完全無法接受。事實上他們不得不努力爭取才能鞏固自己的立場。在Oceanco船廠，他們已不再支持特定采購渠道，拒絕在灰色地帶運作。然而當客戶接觸到可信的科學數據與切實的替代方案后，新理念開始獲得認同。"我們開展的實驗室研究最初主要尋求天然替代品，"韋爾霍夫解釋，"但柚木因其天然酸度、含油量及內部結構幾乎擁有魔法般的材料特質——這些特性共同造就了其無可比擬的海洋環境適應性。要找到具備同等特質的天然材料，確實頗具挑戰。"

目前行業仍呈現兩極分化態勢。部分客戶堅持傳統思路：優先采用柚木，若不可行則選擇視覺最相近的替代品。"但另一些客戶渴望徹底革新，擁抱變化并探索全新的甲板設計方向。我們注意到有客戶走向另一個極端，直言'若不能用真柚木，索性連仿柚木外觀也不愿接受'。"越來越多的船東開始采用不同的彩色、幾何圖案及完全不同的材料，這使得以往的審美標準開始松動。

這種自由度使Oceanco能夠測試范圍異常廣泛的替代材料，團隊嘗試了從楓木、竹材、軟木到熱處理木材、化學改性木材及其他復合材料的各種選項。然而，柚木獨特的材料特性依然難以復制。現實情況是，最接近柚木甲板的替代品仍是柚木本身——但人工種植林柚木恰是備受爭議的選擇之一。其生長周期縮短至約三十年（相較樹齡達數百年的緬甸原木），導致樹干徑級較小，難以獲取甲板所需的穩定優質材源。

科爾曼說："柚木甲板需采用徑切板材，即年輪與板面呈90度夾角的部位，選擇這種切割方式是因為其在干濕環境下的變形率最低。鑒于甲板用于戶外，穩定性至關重要。但徑切法出品率低，會產生大量廢料與不規整邊角材，均不適用于甲板鋪裝。種植林柚木因樹干細小，更難以獲取足量優質的徑切材。若直接使用原材，往往需在外觀上妥協——紋理不一、特殊瑕疵、視覺差異都可能引發后續問題。"

這正是層壓技術成為解決方案的原因。科爾曼解釋道，通過將柚木切成1毫米薄片進行層壓處理，既能突破原切材料的局限，又無需依賴大尺寸純徑切木材——而是用多層穩定薄片復合制成板材。最終獲得的材料既保留傳統柚木性能，又顯著提升了種植林木料的出材率。這些層壓板取材自泰國FSC認證森林，現已能生產長達四米的規格——這在可用長度逐年遞減的背景下堪稱重大突破。截至目前，層壓種植林柚木在測試中無論視覺呈現還是結構性能都表現優異。

在柚木之外，Oceanco已將測試范圍擴展至其他天然與工程材料。團隊已對船用楓木進行試驗，其表現出人意料的優異，目前正計劃開展更廣泛的實船評估。然而竹材在脹縮控制方面存在難題，而熱處理楓木與酸處理松木制成的Accoya材料，在Oceanco的模擬測試中未能達到傳統柚木的性能標準。

Accoya材料制成的甲板

合成材料與復合材料則帶來另一種權衡。由于它們是化學工程制造的，其材料特性可以得到嚴格控制，從而實現高耐久性與穩定性。但這類材料生產過程中的碳足跡更高，且在客戶層面仍遭遇較強阻力——部分源于對"仿制柚木"的固有認知，部分則因百米級游艇一旦出現問題時，維修成本極其高昂。

這正是軟木介于合成材料與層壓柚木之間的原因。其吸引力在于可持續性資質：具碳負效應、可完全回收，且采集無需砍伐樹木。但市場認知遠落后于其實際性能。"游艇界對軟木存在偏見，因其多用于小型船只。但事實上這是種極具觸覺魅力的鋪面材料——雖不具備柚木的物理特性，卻絕對值得探索，"科爾曼表示。

挑戰在于采用軟木意味著整套甲板系統的革新。多年來行業習慣以柚木為默認選項，圍繞其構建了配套體系、維護流程與設計預期。轉變固然艱難，但在法規倒逼下，對話維度正在拓寬。當然，軟木存在隨時間褪色的特性，但已有防紫外線涂層可延緩此過程。它支持打磨修復，并已被某些先鋒建筑師用于建筑外立面——包括我們了解的牛津郡某項目。既然能經受英格蘭冬季的外墻考驗，便值得我們在船用領域認真審視。"

盡管研發領域不斷突破，真正的挑戰始終在于思維觀念而非材料本身。最大的障礙仍是行業根深蒂固的風險規避意識——尤其是在頂級游艇領域。對于百米以上的項目，風險與造價同樣高昂，一旦甲板出現問題，維修成本將極為驚人。這種遲疑往往并非直接來自船東本人，更多源于其專業團隊履行風險管控的職責。這種謹慎態度固然可以理解，卻延緩了創新材料的應用進程。

Oceanco已對多種材料開展全面盡職調查，包括性能測試、供應鏈驗證及明確方案推薦。但正如科爾曼所指出的：實驗室數據終究存在局限。除非這些替代材料歷經加勒比海或地中海海域五年實踐檢驗，否則無人能斷言其真實環境中的表現。

"歸根結底，作為行業整體，我們需要在培訓船員和管理船東期望值方面做得更好。每種材料都有其特有的維護要求，我們的目標是保護材質而非過度損耗。每月打磨柚木甲板并不合理——這是種活性材料，應以相適的方式對待，"韋爾霍夫指出，"當然，每家船廠都力爭成為創新先鋒。因此在可持續研發領域，我們非常樂意分享所得，這包括我們的供應商。我們積極鼓勵他們：研讀報告，汲取數據。若希望行業長遠發展，我們必須協同前行。既然擁有研發資源，就應當慷慨共享知識成果。"

而要實現這種突破，有時確實需要真正愿意創新、敢于突破常規的船東。韋爾霍夫提及"黑珍珠"號案例——Oceanco為之研發的帆翼能量回收系統，現正被其他產業轉化應用。這種漣漪效應正是甲板材料領域需要實現的圖景：若可行方案得到驗證并共享，整個行業都將受益。

目前層壓柚木展現強勁潛力。與安裝團隊的一線交流證實，他們對這種材料的加工性能和實際表現頗為滿意。"我們首個采用該材料的項目即將完工，計劃于今年下水，"科爾曼透露，"這是我們首次全面應用這種材料，迄今為止效果卓越——安裝流程順暢，視覺觀感甚至優于我們過去十年交付的大多數柚木甲板。當然，時間會證明一切，真正的考驗在于其長期性能表現。"

真正的變革啟動時，總會遭遇阻力。Oceanco從一開始就采取了教育引導的策略。單純告訴正在建造夢想游艇的船東"柚木不好"收效甚微，必須讓他們參與變革進程：闡釋采用替代材料的原因，展示實測數據并解析背后科學原理。這需要時間沉淀，這些理念更需要數年才能真正扎根。

當前我們正見證研發領域的持續巨變。新興產品不斷涌現，包括一家英國公司開發的表層覆有柚木紋理薄膜的太陽能板。"這確實會輕微影響發電效率，但幅度有限。當你考慮到大型游艇廣闊的露天面積——特別是在人跡罕至的區域，這類裝置可能成為重要能量來源，"科爾曼指出，"試想沐浴在加勒比海或地中海陽光下的游艇平面，這些平方公尺完全可以轉化為能源系統組成部分。這是實實在在的機遇，我們正密切關注其發展。"

"我們需要認清當下的本質。這不僅是挑戰，更是機遇，"韋爾霍夫補充道，"新興企業正涌入這一領域，甲板的新功能也在不斷探索中。說實話，我期待五十年后回望柚木時代時，我們會自問'當年執著于鋪設木材究竟是何用意？’如今我們已然明白，‘可持續超級游艇’本身就是一個悖論。從定義來看，游艇本質上就不可持續。但我們能做的就是成為可持續創新的催化劑——這正是我們的核心聚焦點。我們的一切行動都遵循生態意識思維，竭盡所能推動開發更優方案，引領行業對話向前發展。”

在Oceanco這樣的船廠，責任感尤為重大，這主要源于其所建船舶的高關注度與標桿效應。他們的項目備受矚目，每當做出材料選擇，都會在市場中引發漣漪效應。若他們采用船用軟木、層壓柚木或其他突破性替代材料，便能賦予其他企業追隨者的信心，使這種選擇常態化。或許下一步重大突破并非完全替代，而是組合應用。

"我們已開始朝著這個方向思考，"科爾曼總結道，"或許在船東私享區域仍采用最頂級的傳統材料，因為那里對美學與觸感要求最高。而在服務區域、技術艙室、陽光甲板與直升機坪等位置，則可使用軟木或復合材料等。關鍵在于確保視覺整體性——若材料之間協調統一，色彩與表面處理相得益彰，客戶甚至不會察覺差異。這種混合策略或許正是我們實現規模化突破的有效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