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五龍古戰場遺址
今接貴遵為市界,
古分黔蜀是邊疆。
茂林深處壕多布,
密樹叢中碉隱藏。
兩岸青山蒼莽莽,
一江流水去茫茫。
時光不老還如舊,
工事殘存只剩墻。
烏江三角渡江防工事略考:土司對峙下的歷史遺存
當腳步抵達花土坳、黃家灣子與小灣的交匯處,主路上下兩側曾經矗立的兩座碉堡及前方錯落延伸的三條戰壕遺跡,雖歷經歲月侵蝕,卻依舊能清晰勾勒出當年的軍事布局。駐足其間,指尖觸過花土坳碉堡殘存的亂石墻腳,墻面上留存的瞭望眼輪廓分明,仿佛仍在無聲訴說著往昔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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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江,作為貴州高原的天然屏障,見證了兩岸數百年的軍事對峙與人文交融。在烏江北岸的播州新民鎮龍豐村下五龍的花土坳、小灣與黃家灣子交匯處,留存的碉堡、戰壕等軍事遺跡,連同南岸的三角渡渡口,共同構成了一套完整的江防體系。通過實地勘察、口述史采集與史料佐證,可推定這一體系始建于明萬歷平播戰爭之前,是播州楊氏土司與水西安氏土司長期對抗的戰略遺存,而非后期針對匪患或紅軍的臨時設施。
下五龍的花土坳、小灣與黃家灣子的交匯處,主路上下兩側各矗立著一座碉堡,前方均配套留存著戰壕遺跡。上方的花土坳碉堡,上世紀80年代時尚存半截泥土夯筑的墻體,如今墻體已徹底坍塌,僅余亂石堆砌的墻腳,而墻腳上的瞭望眼依舊清晰可辨。為探尋碉堡的歷史淵源,我曾多次走訪寨中高齡老人。據老人們回憶,80年代所見的泥土墻體,是在甲戌年(1934年)之前數年,于原有殘碉基礎上重修而成——這意味著,這座碉堡的始建年代遠早于1934年。
烏江北岸的遵義,自唐乾符三年楊端入播后,便長期隸屬于播州楊氏土司。明萬歷年間平播之役結束后,朝廷在此實施改土歸流,播州之地被一分為二:設平越軍民府歸屬貴州,遵義軍民府歸屬四川;直至清雍正六年,遵義府才正式改隸貴州。而烏江南岸的息烽,歷來是水西安氏土司管轄的“水外六目”之一。一江之隔,讓烏江成為楊氏與安氏兩大土司相互防御的天然屏障,兩岸的軍事對峙與民眾往來,也圍繞這條江徐徐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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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家灣子對岸的烏江南岸,三顆巨石兀立江畔,呈“三足鼎立”之勢托起一片山石,圍出約三間屋子大小的天然空間。枯水期時,江水在此回旋激蕩,聲響震耳欲聾;待豐水期來臨,整處石群便被滔滔江水淹沒,蹤跡難尋。此處距息烽安清場僅兩三公里,山路平緩便于行軍,既是烏江兩岸往來的咽喉要道,也是兵家必爭的防御重地。因三顆巨石的獨特形態,這里得名“三角渡”,亦稱作三角石渡口或三腳渡。雖無文字記載確切開渡時間,但從烏江北岸播州境內殘存的江防工事推測,其開渡歷史應早于平播戰爭。
與黃家灣子一江之隔的息烽安清場,世居著白、吳二姓。其中吳家堪稱名門世家,據息烽地方文化使者黃登貴老師介紹,吳家自清初入黔后,人丁興旺、人才輩出,先后涌現五十余名貢生、增生、國學生,更有一名進士、十名舉人,是典型的書香門第。在烏江兩岸,流傳著“白家的銀子,吳家的頂子”的俗語,足見其家族聲望之盛。
平播戰爭之前,烏江兩岸兩大土司轄區間的交往并無文字可考。自遵義劃入貴州后,兩岸往來才留下明確記載。乾隆時期,官田壩的嘉慶進士李為,曾前往安清場吳文炳家執教,后迎娶當地白姓女子為妻,自此拉開了兩岸姻親聯結的序幕,往來也愈發頻繁。五龍《向氏家譜》中亦有佐證:向萬容之妻吳氏,生于清道光乙巳年(1845年),為修文縣轄地安村(今息烽縣溫泉鎮安清場)麻窩生長人氏。如今,在其后人向應國家中,仍保存著一副抱對,字跡間見證著家族與兩岸的深厚淵源:上聯“德積象賢多看滿庭課讀催耕不殊荊樹早花分輝宅第”,下聯“家寬繼美豫屆週甲開筵祝嘏好趁松華冬秀齊繢岡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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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五龍村的年長者回憶,息烽安清場曾出過一位名叫吳修堂的土匪頭子,其名號與尚嵇的曾廣富不相上下,此人在解放初期已被依法鎮壓。值得注意的是,解放初期五龍村民曾利用花土坳及毛狗山的碉堡進行把卡防守——這一史實清晰表明,花土坳周邊的防御體系絕非為防范以吳修堂為首的土匪而建。
甲戌年即1934年,恰逢紅軍強渡烏江的前夕。既然碉堡在1934年之前便已在原有殘基上重修,足以佐證花土坳周邊江防工事的歷史遠早于紅軍長征時期。回溯此前的大規模戰亂,最近的是發生在1864年前后的咸同作亂,但這場戰亂并未波及五龍附近數公里范圍烏江兩岸,因此碉堡建于這一時期的可能性極小。再往前追溯,便只有明萬歷年間的平播戰爭具備大規模構筑江防工事的背景,由此可推斷,花土坳碉堡的始建年代大概是這一時期。而結合三角渡作為烏江咽喉要道的地理屬性,以及其與北岸江防工事的緊密關聯,進一步印證了三角渡的開渡時間應早于平播戰爭(即明萬歷年間)。
以三角石渡口為中心,上至兩河口,下到干溝,數公里的烏江沿岸為何獨此一處尚有江防工事遺跡,這得要從這一帶的地理位置特征說起。
烏江自白家壩蜿蜒而來,歷經十余公里奔涌至這片峽谷地帶。兩岸多是刀削斧劈般的絕壁,江水如一道天然屏障橫亙其間,將昔日的播州(今北岸五龍一帶)與息烽(今南岸安清場一帶)清晰分隔。神奇的是,山脈在南北兩岸各自撕一道平緩的山口,充沛的水資源在此滋養出兩片沃土,最終形成了兩處適宜人類聚居的壩子——北岸的五龍大寨與南岸的安清場。雖非嚴格意義上的隔江直峙,但這兩處壩子憑借相對平緩的地形,打破了烏江絕壁的阻隔,成為兩岸少見的天然通道,也為后續的軍事防御、民眾往來埋下了伏筆。
從安清場出發,循著山勢直下便能抵達三角石渡口。渡江之后,需沿著崖壁間開鑿的小道拾級而上,方能抵達黃家灣子;再經小灣、花土坳,一路穿行過環扁、黃金、張土等地,最終抵達付家壩,翻過一道埡口,便進入了五龍大寨。
若從五龍啟程,路線則更為便捷:自張土直接下行,便可抵達紅巖渡口。渡過烏江后,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緩緩向上攀登,沿途穿梭于山林之間,最終便能抵達南岸的安清場。不過這條通道并非古已有之,而是民國中期才正式開辟。回溯歷史,有史以來連接烏江兩岸(五龍與安清場)的核心樞紐,始終是以三角石渡口為主要渡口,其承載的往來功能與歷史分量,遠非后開辟的紅巖渡口可比。
三角石渡口的北岸,是一面陡峭如削的絕壁,壁立千仞直插江中。而在這絕壁的頂端,便是位于黃家灣子左側的“華嘴”,華嘴是一片緩坡,雖被森林覆蓋,卻留下了眾多人類生活的痕跡,不僅有成型的田,還有無數的亂石壘成的土坎,就算是以絕壁之上,只要能容身的地方,都有土坎,而些土坎,不是大集體時期所筑,也不是解放前所壘,至于是哪個年代形成的,并無文字記載,也無坊間傳說。站在華嘴之上,腳下奔騰的滔滔烏江竟全然不見蹤跡;極目遠眺,南岸的安清場仿佛近在咫尺,仿佛再往前踏一步,便能徑直抵達對岸,這般“目及即至”的錯覺,更凸顯了此處作為兩岸咽喉的獨特地理格局。
黃家灣子右側,一片緩坡順勢蜿蜒而上,循著地勢前行可經小灣抵達花土坳,而路口恰在黃家灣子與小灣的交匯處。若要前往華嘴,需從這處路口左轉,穿過黃家灣子的消尚坎,再沿著山體斜向攀升方能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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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事防御的邏輯來看,華嘴憑借居高臨下的絕佳地勢,無疑承擔著瞭望警戒的核心功能——站于此地,可遠距離俯瞰烏江南岸動靜,精準掌控兩岸往來態勢;而花土坳至小灣一帶,恰好依托緩坡起伏與路口交匯的地形優勢,形成了層層遞進、互為犄角的守防陣地。兩地一“望”一“守”,功能互補、聯動呼應,共同構成了一套布局嚴密的“瞭望+守防”完整防御體系,牢牢扼守著通往華嘴及三角石渡口的關鍵通道,成為烏江沿岸不可多得的軍事防御要地。
再看現存遺跡,這一防御體系的構想更得到了實物印證:在花土坳與小灣之間的核心防御帶,至今仍留存著兩座碉堡與三條戰壕的遺跡。碉堡矗立在主路兩側,形成交叉火力點,戰壕則沿地勢延伸,與碉堡形成攻防聯動,進一步佐證了此處當年作為守防核心的戰略地位,讓“瞭望+守防”的軍事布局不再是文字推演,而是有跡可循的歷史遺存。
花土坳右側半山坡的楊柳井、黃家灣子的無名井,再加上山腳渡的宋家井,共同構筑起這片江防陣地的核心水源保障體系。三處水井巧借山地地形分布,或隱匿于半坡茂林、或深藏于村落之間、或緊鄰渡口要道,布局錯落卻各有戰略側重:楊柳井與花土坳守防陣地近在咫尺,士兵取水無需遠涉,極大提升了作戰響應效率;無名井緊鄰黃家灣子關鍵通道,既能滿足陣地駐守兵力的飲水需求,也能為過往調度的兵力提供及時補給;宋家井毗鄰華嘴瞭望點,不僅為駐守瞭望哨的士兵提供穩定水源,更能支撐周邊機動兵力的用水補給,形成“哨點+機動”的水源覆蓋。
三處水井皆具備水量穩定、水質甘冽的特質,讓守防部隊無需依賴烏江江水——既徹底規避了江邊取水時暴露行蹤的戰術風險,更從根本上解決了長期堅守的飲水剛需。它們與花土坳、小灣的碉堡、戰壕形成攻防聯動,又與華嘴的瞭望點構成立體呼應,不僅讓“瞭望+守防”的軍事布局愈發完善,更精準補齊了后勤補給的關鍵短板,使這片扼守三角石渡口的江防要地具備了長期堅守、持續作戰的堅實基礎,深刻印證了此處江防體系規劃的周密考量與長遠眼光。
解放初期,以息烽安清場吳修堂為首的匪幫,實則是一群缺乏組織紀律的烏合之眾,其活動范圍也主要局限于息烽縣境內。烏江天險橫亙兩岸,江水湍急、兩岸多絕壁,匪幫既無渡江的充足裝備,也無突破天險的戰力,想要偷渡烏江侵擾北岸,難度極大。對于新生的人民政權而言,這樣一股勢力根本無需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在烏江北岸構筑如此規模的江防工事進行防范。因此,將北岸的江防遺跡歸因為針對吳修堂匪幫而建,顯然與歷史實際不符。
回溯烏江兩岸的歷史脈絡,烏江北岸曾長期為播州楊氏土司轄地,南岸則是水西安氏土司的“水外六目”疆域,一江之隔讓兩大土司形成天然對峙格局。為守護各自領地、防范對方侵擾,在交通要道與渡口周邊構筑江防體系,才是符合當時歷史背景的合理推斷。從三角石渡口的咽喉地位,到花土坳、小灣“瞭望+守防”的軍事布局,再到三處水井構成的后勤保障,整套防御體系的周密性與規模性,恰好印證了這是兩大土司長期對抗下的戰略部署,而非針對后期小規模匪幫的臨時設施。
在華嘴,留存著四座下五龍向家祖墳,最早的兩座立于清道光己亥年(1839年),墓主為下五龍的向永卿與胡氏。古墓選址于曾為軍事瞭望點的華嘴,這一史實極具佐證價值——若此時華嘴仍承擔軍事瞭望功能,其核心區域絕不可能被用作墓葬之地。由此可推斷,至遲在1839年,華嘴作為軍事瞭望點的相關設施已徹底廢棄,不再具備防御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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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發現進一步鎖定了烏江北岸江防工事的修筑時間上限。結合此前排除的紅軍長征、咸同作亂、匪幫侵擾等后期可能性,再疊加華嘴軍事功能早于1839年便已消亡的史實,足以佐證江防工程的修筑時間遠早于清代中晚期。回溯歷史,唯有明萬歷年間平播戰爭之前,烏江北岸播州楊氏土司與南岸水西安氏土司長期對峙的時期,具備構筑如此規模“瞭望+守防+后勤補給”完整江防體系的歷史動因。因此,江防工事為兩大土司對抗所建,不僅符合地理格局與軍事邏輯,更與墓葬遺存所印證的歷史時序完全契合,是貼合歷史真相的合理結論。
山腳渡的世居居民中,有一支相傳來自真安的劉姓族群,當地人至今稱其為“真安家”。查閱史料可知,真安于雍正二年(1724年)改名為正安,而另一支從五龍遷居三腳渡的劉姓,遷徙時間更早于這支真安劉氏。這一聚落史實表明,1724年之后,該區域已無戰火侵擾,外鄉人得以在此安居樂業,進一步印證了江防工事的軍事功能早在此前便已消亡。
兩項遺存相互印證,鎖定了江防工事的修筑時間上限遠早于清代中晚期,而平播戰爭之前的土司對峙時期,成為唯一符合歷史邏輯的修筑時段。
烏江三角渡江防體系以花土坳、小灣的碉堡戰壕為守防核心,以華嘴為瞭望制高點,以三處水井為后勤保障,是一套布局嚴密、功能完整的軍事工程。結合地理格局、軍事邏輯、口述史、墓葬遺存與聚落變遷,可明確其始建于明萬歷平播戰爭之前,為播州楊氏土司與水西安氏土司長期對峙的戰略遺存。這一體系不僅見證了烏江兩岸數百年的軍事對抗,更承載著土司文化、民間往來的歷史記憶,成為解讀貴州土司制度與烏江文化的重要實物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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