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SFF2025｜環境影像能改變未來嗎？

2025年，北京國際短片聯展邀請綠色和平Greenpeace，聯合推出了。在“未來倫理學”中，我們不僅看到導演們如何以鏡頭貼近土地、聆聽自然，也見證了影像作為一種媒介，在記錄、反思與共情之間所承載的倫理責任。這并非僅僅是對未來的想象，而是一場“重新學習如何共存”的練習。

從石棉村莊的希望與傷痛，到東北荒原中的原始儀式與戰爭機器；從追溯孟買填海區的海洋記憶，到借柳編工藝探詢身份韌性——每一部影片都在叩問：在發展的名義下，什么是被犧牲的？什么仍值得被傳承？

或許，“未來”不再是一個遠方的目標，而是交織于萬物關系網絡中的當下實踐。影像因此不只是記錄，更是一份留給未來的環境檔案，一種跨越物種與時空的凝視與回響。

而當放映結束，燈光亮起，我們是否能夠不只是被感動，而是開始行動？在氣候危機日益嚴峻的當下，我們如何讓每一次創作、每一次觀看、每一次舉動，都成為一次更有意識的倫理選擇？

未來倫理學 · 映后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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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的源頭

個人、土地與記憶

BISFF：是什么促使您創作這部與環境緊密相連的影片？

《桑達麗的逝歌》

導演：蘇達爾尚·薩爾杰拉奧·薩萬特

影片的故事發生在我生活的地方，片中渡船靠岸的另一側便是我的居所。對我而言，這條渡口既是拍攝地，也是日常通勤的必經之路。這里正在經歷快速的城市化，而類似的巨變在全球各地不斷上演：老城市被重塑，逐漸趨同，失去原有的獨特性。每日往返兩岸，目睹眼前的變遷，這成為我創作短片的動力。

這片水域承載著深厚的歷史：科利社區的船夫家庭自印度獨立前便在此謀生，如今約八十個家庭依靠三班制維持渡口的運作。然而，這種世代相傳的生活方式，將因一座連接兩島的新橋而逐漸消失。類似情形在孟買已屢見不鮮。

孟買原本由七座小島組成，經多年填海、修路及鐵路與地鐵建設，島嶼逐漸連為整片陸地。正是這樣的現實，促使我創作這部影片，希望記錄下那些正在快速消逝的生活與空間。

《白紗》

導演：日加·齊貝爾

我來自斯洛文尼亞的一個小村莊，直到今天，那里仍有許多房屋覆蓋著石棉屋頂。這并非我家鄉獨有的問題，在全球范圍內，包括歐洲在內，仍有數以百萬計的建筑使用著石棉。

我童年所處的九十年代，石棉正逐步被禁用，那段時間周圍不斷傳來因石棉致病甚至離世的消息。這些故事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陰影，也讓我自幼便對石棉懷有巨大的恐懼。

重返家鄉拍攝時，真正的挑戰并非再次面對這份恐懼，而是走近那些深受其害的人，傾聽他們悲慘的遭遇。我始終提醒自己，必須以慎重而恰當的方式講述并呈現他們的經歷。

《牝虎》

導演：黃佳怡

我早期拍攝紀錄片較多，后來形成了這樣的工作方式：我把自己放到一個地方，不去設想太多的畫面和劇情。比如我去甘肅，從蘭州一路拍到敦煌，一路上邊走邊拍邊想，所以一切的景觀都是可能偶遇的。

傳統的消逝與復興

民間智慧作為方法

BISFF：民間傳說或傳統工藝是如何進入到你們的創作中？

《桑達麗的逝歌》

導演： 蘇達爾尚·薩爾杰拉奧·薩萬特

本片的神話元素始于一次偶然對話：一位科利社區女性向我簡述了這個口耳相傳、頗具地方色彩的女船夫傳說。我發現這類敘事在印度文化中并非罕見，《摩訶婆羅多》等史詩中亦有相似原型。神話之所以能跨越世代流傳，核心在于與人的經驗存在深層聯結——它們雖經復述與改寫，卻始終在生命與倫理層面給予啟發。創作中，我參考文化傳統中的各類文本，將這些元素與當代現實結合，逐步構建出影片的 “現代神話” ，使其與當下的城市化變遷形成映照。

《柳》

導演：林迪·德代克

這部影片的發想源于我對 “樹木與民間文化” 關系的長期研究。最初在坦桑尼亞，我與當地藝術家和手工匠人合作，觀察他們如何圍繞樹木發展工藝、故事與生活方式。隨后我開始思考：在中歐語境中，哪一種樹木能夠承載類似的民間記憶與口述傳統？于是我前往波蘭，最終選定了柳樹。

柳樹在 19 世紀的中歐文化中具有深厚的民間根基，是民族身份的重要象征，也與抵抗和獨立運動的歷史緊密相連。我花了近半年時間進行研究——閱讀文獻、考察繪畫與音樂作品，與傳統技藝的守護者深入對話，并參與當地關于柳編技藝申報聯合國非遺的討論。

影片的敘事正是在民間故事、口述歷史與工藝傳統的交匯中逐漸成形的。其中一部分 “神話” 由我重新創作，它們也提出了追問：傳統究竟是什么？新的傳統又為何物？我們如何生成它們？

“進步”的悖論

發展與傷害的并存

BISFF：在現代化和發展的過程中，您的影片捕捉到了哪些深刻的矛盾？

《白紗》

導演：日加·齊貝爾

石棉工廠建立之初，確實為村莊帶來了巨大的希望。那里風景優美，卻長期貧困、遠離大城市。工廠落成后，人口逐漸涌入，生活也似乎開始好轉。在南斯拉夫時期，這座工廠甚至被拍成宣傳片，被稱為“國家的驕傲”，說它“給人們帶來生機”、“照顧著整個社區”。

但悖論在于：石棉本身的確像一種“神奇材料”，耐高溫、耐腐蝕，是性能極佳的建筑材料。然而，它的危險性其實從一開始就被知曉。我與許多曾在工廠工作的人交談時，他們反復提到同一種矛盾：明白石棉有害，內心充滿恐懼，卻仍必須繼續工作，因為那是維持生活的唯一方式。工廠當年甚至提供牛奶作為所謂的“解藥”，但事實上毫無效果。面對風險，許多人只能自我安慰，覺得或許不會輪到自己。可當真正意識到危害時，往往為時已晚。

歸根結底，是國家與企業長期將利潤置于生命之上，這才是問題的核心，也是這段歷史中最令人痛心的地方。

《牝虎》

導演：黃佳怡

我的影片中使用了一段真實的歷史檔案：蘇聯的某架飛機落成之后，當地少數民族被邀請前去跳舞慶祝。

我覺得這個場景很能說明問題：拿一種原始的祭拜來慶祝一架現代戰爭機器的誕生。這非常具有象征意義。

媒介的倫理

膠片、數碼與可持續性

BISFF：膠片拷貝在冷凍庫中長期保存，這種能耗如何被理解？因為我們知道，用膠片拍攝和保存的過程都需要花費很多能量。

《地衣之道》

導演：翁德雷·瓦夫列奇卡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大約從十五年前就開始思考它，而在我正在制作的新作中，這個問題再次變得愈發切身相關。我的新片名為《進步：1+1+1》，是一部音樂劇形式的紀錄片， 片中人們一邊跳舞，一邊探討 “進步” 這一概念的真正內涵。

創作過程中，我與意大利、荷蘭的研究者及專業人士合作，就傳統膠片的可持續性與儲存問題展開深入研究。我們發現，傳統膠片的長期儲存其實極具節能優勢。只要保存得當，彩色膠片可維持至少500至600年，黑白膠片則能保存更久。換句話說，一旦完成妥善保存，它便成為一份可跨越數個世紀的信息載體，無需持續的能源投入、系統更新或格式轉換。

此外，膠片的放映也極為便捷：不依賴任何特定軟件，只需基本的機械裝置即可實現。膠片放映機結構簡單，通過機械帶動膠片移動、控制快門、配合燈光，就能實現完整的放映過程，無需編碼、加密或軟件支持。

因此，從可持續性與實際操作的角度來看，膠片依然是一種極具吸引力的媒介選擇。

《樹木日記》

導演：拉波·馬莫利·阿普里萊

目前我的獨立電影創作生涯還處在起步階段，我真的很享受這種獨特的創作方式。比如在日常生活中，我也會用郵件和倫敦、米蘭的朋友溝通——而非依賴即時通訊工具。未來，我想我依然會偏愛這種感覺，就像堅持用膠片拍攝一樣。

至于主持人提的這個問題，我目前還沒有明確答案，但希望在未來能出現更多解決方案。

創作的尺度

小團隊、獨立制片與生態足跡

BISFF：小團隊的獨立制片方式是否更靈活、環保？

《桑達麗的逝歌》

導演： 蘇達爾尚·薩爾杰拉奧·薩萬特

我幾乎是一個人完成了這部影片的拍攝、錄音和聲音設計。這種小規模、靈活的創作方式對我來說很合適。因為我并不屬于影片中的社區，而在如今這個監控無處不在的時代，很多人對鏡頭變得格外敏感——面對攝像機會緊張、猶豫，甚至恐懼。但當我一個人去和他們聊天、慢慢建立信任，再進行拍攝時，許多原本緊閉的空間，反而向我敞開了。

《柳》

導演：林迪·德代克

我是電影學院出身的，也參與過不少大型片場，團隊規模動輒數十人甚至上百人。但隨著年齡增長，我對這種工業化的制作流程越來越不感興趣了——它與我對電影本質的理解漸行漸遠。

我更傾向于以小團隊，甚至獨立完成作品，這種方式更自由，也更容易貼近拍攝對象。盡管資金環境并不理想，我仍希望探索一種更可持續、更平等的電影實踐路徑。

BISFF：外景拍攝通常會消耗大量水、電等資源。作為導演，你是否考慮過這個問題？

《牝虎》

導演：黃佳怡

可能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沒有特別嚴重，因為我的創作方式是我一個人加上一臺可以拍攝4K的相機就夠了。在外拍攝時，我所消耗的水電資源非常有限。

我覺得自己就像山里偶然出現的一個礦泉水瓶，與那片土地短暫相遇，產生某種聯結。

影像的未來

電影作為環境的檔案

BISFF：您是否認為您的電影是在為未來留下一份環境記錄？

《白紗》

導演：日加·齊貝爾

我十分熱愛歷史，尤其是電影史。從小我就想成為一名“電影考古學家”，然后從歷史的角度去分析一切。我認為歷史上那些最杰出的電影，往往都能映照當下乃至未來，從電影的拍攝中也可以看到很多時代的相似之處。對于檔案和資料這一點，我個人非常喜歡在電影中以膠片這種留存方式去進行電影拍攝。盡管目前在學校的相關機會不多，我仍在探索自己希望講述何種故事，如何通過影像呈現歷史與未來的交織。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值得去發現、去講述、去深入探討的重要內容。

文字整理：胡芳語 徐欣然 李忠育

現場攝影：周文奇 趙天宇 宋語可

圖文排版：阮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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