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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解放軍干部文化學校副政委張云
“裴桂蘭”
張 云
1948年l0月9日,為了支援大軍攻打錦州,我們鐵道縱隊四支隊的一個團搶修鐵路,到達了四平街。中午,我們由市郊進入市區,十架國民黨飛機貼在我們頭上盤旋,不斷俯沖、轟炸、掃射。深灰的云彩,濃濃的煙幕,將太陽遮蓋得混混沌沌。我們進抵宿營地,正待開飯,團部通信連報告,戰士李宏路掉隊了!
“沒有給炸著吧?”同志們擔心地問道。
戰爭里,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我們正要派人分頭前去尋找李宏路,一輛馬車緩緩地向我們走來了。馬車停住,一位年輕的姑娘抱著個傷員,向我們打聽部隊番號。我們見那個傷員正是我們的戰友李宏路,便一齊涌了過去。他已經昏迷了,手、臉和身上滿是血漬,腰上扎綁著綁腿帶,小腹上蓋著一件藏青色小棉襖。姑娘幫我們將他抬下車,囑咐我們:“輕點!輕點!”大家輕悄悄地將李宏路抬到屋里,隨耳口將他蓋的棉襖還給姑娘。
“到屋里坐坐,喝碗開水。”戰士們面對這位拯救自己戰友生命的姑娘,不知說什么好了。
姑娘說:“不,天黑了,我該回去了。”“你家住在哪里?”“道外六道街,二十八閭。”
“你叫什么名字呀?”戰士們滿懷敬意地瞧著姑娘,她倒不好意思了,愣了一下說:
“你就記著裴桂蘭吧!”
幾天后的一個清晨,我前往醫院去探望李宏路,同時想問清他負傷和被救的經過。李宏路同志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晨曦透過玻璃,撫摸著他的焦黃的臉。我輕輕叫他兩聲,他睜開一雙無力的眼睛,見到我想要坐起來。我連忙按住他,將滑落的被子給他蓋好。他歉意地一笑,我們便談起了那天他負傷遇救的情況。
“那天,要不是她,我十有八九不能躺在這里了。”李宏路一開始就談到了那位姑娘。他說:“我去連隊送信回來,跟著一輛馬車往城里走,離城大約還有一里來路,忽然間三架敵機向我們俯沖下來了。我大聲吆喝馬車上兩個老鄉趕爬到田垅里去,話還沒完,三顆炸彈落了下來。馬驚得連人帶車,一陣風似地奔跑起來。跟著一霎眼時間,敵機第二次又俯沖下來。我只覺得耳邊‘轟轟’一響,腰一軟,就栽倒在地里,泥土落下來埋了我半個身子。一會兒,稍稍清醒,我看見衣服已被彈片撕裂,小肚子被彈片削開一道好長的血口,血還不停地往外冒……我雙手按著小肚子想要爬起,腳不聽使喚,喊人,聲音叫不出口;抬頭看看,四周一個人影也找不到。敵機上來下去輪番轟炸,耳邊一陣陣‘轟!轟!轟!’眼前一黑,我又倒在地上……”
李宏路換口氣,正想要繼續說下去,一位朝鮮族小護士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了,說:“同志,他傷勢很重,需要安靜。”我說,我馬上就走。護士同志走后,李宏路繼續說:“我醒過來,瞧瞧,正想找出個辦法,只見東邊山坡上有一個姑娘,把肩頭柴火一扔,飛也似地朝我奔來了。敵機就貼在她頭頂上轉,‘咕咕咕’一陣掃射,子彈散落在她身旁。她跑著跑著,忽地一下栽倒了。我心一跳:‘糟了!’不料,敵機剛從她頭上掠過,她又從泥土里爬起,繼續向我跑來了。她蹲在我的身邊,三下兩下,把我身上的土扒開,又撕開自己的短襖,掏出一團棉花堵住我流血的傷口,然后抹干傷口周圍的血漬……這當兒,敵機飛得更低了,炸彈兩個兩個往下扔,將麥田翻開一個一個的大坑,泥土、彈片沖到天空,又落在我們身上,機槍子彈就像是下雨,打得我們前后冒出一股股的煙。她還像沒事的一般,只管干她的,和咱們那衛生員一樣,就像當過幾年兵……”
李宏路抽出一只胳臂護著心窩,略微停頓了一下。他凝視著窗外,眼里閃爍著晶瑩的淚水。看來,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女的英勇行動,已經銘刻在他的心坎。他又喃喃地說:“真是一個聰明勇敢的姑娘!敵機扔光了炸彈跑了,我請她解下我的綁腿,她立刻懂了,吃力地跪著解下我腿上的綁帶,輕輕地在我小腹上繞了好幾個圈,打上一個死結。她累得滿頭大汗,站起來皺著眉頭自言自語:‘咋辦?進城?送醫院!’
她猛轉過身,向著我說:‘來,我背你走。’
‘不,我自己走。’我一面說,一面試著站立。我怎能讓這樣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背著我走呢!
我剛剛站起,一動,腰里傷口痛得像要挖掉心了,踉蹌一下,差點兒連姑娘也給摔倒。她連忙托著我躺下,這時我才看明白,難怪她移動一條腿這么費勁,原來,她的鞋尖打穿了一個窟窿,血染紅了半個鞋面。我叫她把那只負傷的腳趕快裹起,她只是撕了一點棉花塞住傷口,一咬牙,又使勁在原地跺了兩腳,然后,回頭對我說:‘同志,稍等一會兒,我去找馬車。’
她沒有等我回答,一拐一拐地徑直朝城里跑去了。瞅著她這又跛又拐的背影,我難過極了。我,一個男子漢,一個戰士,有責任去救護這個負傷的姑娘!如今躺著,聽任她忍著痛為我東奔西跑。我心里一急,一扭動,傷口發作了,又昏迷過去……”
“待我醒來,我已經躺在馬車上,躺在姑娘的膝上了。馬車向城里搖搖晃晃,顛震得我的傷口陣陣疼痛。我仰面躺著,竭力壓住呻吟。但她還是看出了,一面叫車老板穩點穩點,一面把我扶靠得更牢實。北風刮來,吹得她頭發呼呼飄,她打了一個寒噤,低頭看看我撕裂的衣裳,立刻脫下身上棉襖,蓋在我的腹部……
“同志!”一個矮胖胖的大夫進來了。我看眼色不對,忙站起來說:“就走,就走。”大夫把我送出病房,才又恢復和藹的面容,說:“以后來談吧,他流血過多,需要休息。說實在的,要不是當天急救的快,那……”他搖了搖頭,“那就很危險哪!”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一個勇敢、聰明的姑娘的形象,不斷在我腦海里翻騰旋動,我是被這個冒著生命危險搶救我們同志的姑娘深深地吸引了。回到團部,幾個同志商量一番,便帶了一擔土豆,朝姑娘的住處趕去。
來到六道街,打聽了老半天,附近老鄉紛紛說:“沒有呀,這里沒有叫裴桂蘭的十七八歲的姑娘。”當我們講明那天的轟炸景況,講出她的身材相貌,大家才笑了,說道:“那不是她,她還沒個正式名字呢,裴桂蘭是她的小妹妹。”
我們找到“裴桂蘭”的家,“裴桂蘭”正倚在炕上,腳掌給布片纏成—個大包。我們向她的媽媽道謝,感謝她有這樣的好女兒。大娘笑呵呵地說:“謝啥,謝要謝你們呢,都是你們解放軍教育的。”
原來,我軍頭次打四平,她家里就駐有我們部隊。“裴桂蘭”說:“駐在咱們家的同志可好啦,大伙那么忙,還給咱們家挖防空洞。有一回,國民黨軍炮火打得正兇,離這不遠鐵絲網那面的一家人家,眼看就要毀了,一個姓王的同志——我永遠記得這個解放軍,圓圓的臉,矮矮的個兒,他爬呀爬呀,一連三次,把一家娘兒三口都挨次地背到防空洞。他救了三條性命:可是自己卻負了傷……”
姑娘講到這眼圈兒紅了。大娘接過去說:“我家大丫頭呀,時不時就念叨王同志呢,她就是向他學的!”
我忽然發覺自己處在被動地位了。這簡直不是來道謝,倒是聽她們感謝我們軍隊。我們連忙將土豆搬進來,想以此作為向她們的一點敬意。哪知道娘倆一齊起身攔著,說:“這干什么,留給同志們吃,同志們身體好就是咱們的大喜啊!”(選自鐵道兵政治部編印《勝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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