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9月7日凌晨三點,你那邊炮聲還密嗎?”話音落下,前線電話里只剩沙沙的電流。一陣悶雷般的爆炸替代了回答,柳林坡的夜徹底被火光撕開。對話雙方是淮海軍區六團參謀和三連指導員薛復禮,他們都沒料到接下來這場遭遇戰會因一名普通老兵的動作改寫走向。
此時的新四軍第三師第十旅已在高溝、楊口連續擊破日偽,劉震旅長判斷日軍第七十二旅團必將北上增援,于是抽調六團一營三連提前進入宿遷、泗陽之間的柳林坡埋伏。三連連長負傷未愈,指揮權自然落到薛復禮手里。薛復禮行軍迅速,但仍趕在黃昏之后才抵達坡前。他讓全連搶挖淺壕,意在阻敵片刻后迅速撤向林公渡,與后方主力形成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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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歲的老兵曾玉祥被分到西側,他來自鄂東,參加新四軍前是船工,臂力驚人。工事還沒掘一尺,一聲尖嘯劃破空氣,一發九二步兵炮彈砸進旁邊民房。延期信管延遲了毀滅,卻也給了他滾進壕溝的縫隙。炮彈炸響的瞬間,他被掀翻,臉朝下嵌進剛挖的凹槽,松土緊接著覆滿全身。第二顆炮彈再度炸近,泥浪將他完全封住——一個被炮震昏也被泥掩埋的活人,詭異地躲過了敵我雙方的視線。
炮擊結束后,日軍一個大隊沿公路逼近。六團營部下達“假撤”命令,薛復禮只得忍痛放棄未醒的老兵,率部向林公渡躍進。誘敵之計需要速度,他明白這一步關系整團勝負。部隊前腳離坡,鬼子后腳到。日本大隊長金井謹慎得很,在柳林坡集結部隊,命士兵檢查彈藥,等待偵察歸報再前推。也正因這份謹慎,他們密集站立在坡下空地,給了后面那個“死人”一個難以復制的機會。
夜色漸淡,當曾玉祥恢復意識,耳邊先是耳鳴,隨后聽到日語口令。他沒立刻動,先感受呼吸是否通暢,又確定身體完好。最糟糕的消息是:戰友不在,四周滿是敵軍;最好的一條卻是:他恰好躺在機槍火力點后方,面前不足五米放著一挺九二重機槍和一挺三八式輕機槍,彈鏈已掛,手柄向外,像是特意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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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數秒,幾個念頭閃過:逃?被子彈追著跑。裝死?鬼子遲早清理戰場。干脆搶機槍?或許能扯開裂口。曾玉祥咬緊后槽牙,在泥中做了一個深呼吸。他看準敵人注意力集中在前方指揮官身上,猛地從松土里翻出,一手扶槍身,一手扣扳機,重機槍火舌剎那噴吐。密集的彈雨擊碎黎明的寂靜,排尾的日本兵成片倒下,金井的口令被自身的尖叫淹沒。
鬼子慌亂散開,試圖臥倒反擊,但柳林坡下是一面緩坡,毫無遮擋。曾玉祥穩住槍座,順著扇面掃射,子彈卷起塵沙,好似密匝的鐵雨。重機槍彈帶見底,他順勢臥倒翻滾,抄起輕機槍繼續點射,多年拉纖練出的臂力讓槍口幾乎紋絲不抖。短短兩分鐘,他已打空兩挺機槍所帶全部彈藥。腰間還有三顆手榴彈,他心里清楚,等鬼子壓上來,就是同歸于盡的節點。
有意思的是,薛復禮距離柳林坡不到一華里。他原本率三連沿預定路線撤往林公渡,忽聽身后機槍聲連綿,判斷戰術誘敵出錯或有散兵未退,立即令全連原路折回。三連官兵摸到坡后,發現敵人火力全被前方那挺突然冒出的輕機槍牽制,立刻分兩翼下沖,對金井大隊形成合圍。
前后夾擊之下,日軍兵力優勢蕩然無存,反被壓縮在溝洼里。三連投入戰斗不到十分鐘,鬼子火力點相繼啞火,金井試圖突圍,被機槍子彈擊穿胸口。天色剛亮,戰斗結束,全殲一百八十余人,無一漏網。柳林坡上,彈殼遍地,硝煙尚未散,曾玉祥坐在機槍旁,額頭血跡與泥漿混作一團。薛復禮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老曾,虧你還活著!”曾玉祥憨笑著,吐出一句:“埋著歇了會兒,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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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后統計,三連僅兩人輕傷,無一陣亡。團部復盤這次遭遇戰,認為誘敵計劃本意在林公渡決戰,卻因日軍的謹慎中斷推進;而曾玉祥意外發動的火力把“口袋”提前拉到了柳林坡,等同于把預設殲擊線前移,節省了大量時間與損耗。劉震聽完匯報后說:“這叫上陣憑勇,但勇要托得住,托得住靠平日真功夫。”一句話既表揚了老兵的膽氣,也指出嚴苛訓練的重要。
值得一提的是,金井大隊裝備精良,攜帶的輕重機槍和迫擊炮本打算在林公渡展開支援,而今全部成了六團的戰利品。三連繳得那挺九二重機槍,由曾玉祥負責保養,后來伴隨部隊一直打到抗戰勝利。勝利通報中寫道:“曾玉祥同志單兵機智作戰,率先擊潰敵人指揮體系,為全殲金井大隊立首功,特記大功一次。”新兵讀到通報時常問:一個人真的能壓制一個大隊?老兵們笑而不答,只讓他們去看柳林坡那片被機槍掃出的枯草圈。
日后回顧,柳林坡之戰并不算大戰役,卻在第三師內部被當作戰術教案長期講授。教案里總結三條:第一,誘敵不成需迅速應變,不能拘泥既定計劃;第二,分隊火力配置要留給最能發揮的人;第三,也是薛復禮寫在扉頁上的一句話——“戰場千變,留下冷靜的人,冷靜的人往往就能變成勝機本身”。而那名“冷靜的人”只有小學文化,也從沒想過自己成了教材里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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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接近尾聲,曾玉祥依舊在連隊,肩上多了一道嘉獎綬帶。他說起柳林坡時態度平淡:“不是我猛,是鬼子湊一堆站得太擠。”話看似玩笑,卻點破了游擊戰的本質:利用地形打亂敵軍部署,用瞬間火力擊敗密集隊形,再配合游動側擊。老兵的隨口一語,濃縮了新四軍多年戰斗經驗。
柳林坡的晨霧散盡,戰場恢復沉寂,只留碎木與彈片提醒后人這曾是一場短促而強烈的搏殺。勝利并未寫進報刊頭條,但它的意義在于驗證了第三師靈活機動作戰思路,也印證了一個樸素邏輯:真正改變戰場的,往往是一名恰好醒來的普通士兵,以及他那兩分鐘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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