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14日凌晨,山城的霧格外厚,白公館院內的探照燈來回掃動,十幾名押解犯人的憲兵腳步雜亂。列隊最前端的涂孝文面色灰白,卻忽然仰頭望向天井上方,對同伴輕聲說了一句:“快完了,可別丟人。”旁邊的守衛聽不清,還以為他在求饒,實則不然。
短短三年時間,這個曾參加過延安“七大”的地下黨員,從川東地委書記淪為叛徒,再從特務手中的“王牌證人”變成“政治犯”,跌宕曲折的軌跡,正是重慶地下斗爭的一個縮影。要弄清他為何在生命終點又喊出“共產黨萬歲”,得把時間撥回到194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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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抗戰剛結束,川東根據地游擊武裝已成規模,國民黨保密局稱其為“老杜的隊伍”。“老杜”其實就是涂孝文的化名。當時的他信心十足,常對身邊人說“川東山多路窄,敵人插不進來”。然而形勢瞬息萬變,1947年底,保密局在重慶、萬縣布下天羅地網,先捉到市委副書記冉益智。
冉益智被捕后,面對老虎凳立刻崩潰,先把組織層級供了個七七八八,又親自帶路去萬縣抓人。涂孝文就是在那一次行動中落網。審訊室里,他一邊挨鞭子,一邊把二十多名干部的姓名、職務和落腳點全交代,江竹筠自然而然出現在名單上。一張網順勢收緊,下川東地委幾乎覆滅。
江竹筠那天剛從偽法院后門出來,冉益智突然迎面攔住。江竹筠心頭警鈴大作,低聲問他:“你為什么單刀直入?”冉益智支支吾吾,身后冷不丁跳出兩個特務,江竹筠奮力掙脫不成,被銬上吉普。往后幾個月里,這位巾幗英雄在渣滓洞留下無數英勇事跡,而所有酷刑記錄的源頭,都始于涂孝文的口供。
有意思的是,冉益智在密室里表現得越賣力,涂孝文反倒越萎靡。被審到第十二夜,他聽見隔壁女牢的慘呼聲,忽然覺得雙腿發軟。更讓他動搖的,是一次“對質”。萬縣縣委書記李青林被拖進來,滿身血跡,她抬眼看他,只說一句:“我拒絕他的求愛,他懷恨在心。”這句話像匕首扎進涂孝文胸口,羞恥、恐懼、悔恨交雜,他低下頭,再不吭聲。
徐遠舉隨即判定這條“大魚”已無利用價值,將他和其他黨人一起轉押白公館。獄友們先是憤怒,隨后選擇拉他一把。“你還能守住最后一道防線。”一句勸導讓他整夜未眠。第二天清晨,他主動向獄中黨支部表示不再配合特務,并愿意承擔既成惡果。不得不說,轉折往往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1949年10月,解放軍第二野戰軍已突破川東,蔣介石密令重慶特務機關“寧毀不留”。徐遠舉奉令整理屠殺名單,涂孝文在列。11月14日,執行隊押人到磁器口外江灘。宵禁的槍聲零零落落,寒風卷起江面水汽,像給行刑隊披上一層薄紗。
隊伍停下,涂孝文突然推開身邊士兵,同獄友并肩高唱《國際歌》。他聲音沙啞,卻一句不落。子彈上膛的聲音蓋不過歌聲,行刑軍官氣急敗壞,喝令射擊。就在槍口抬起前,涂孝文高呼:“共產黨萬歲!”喊聲被一排槍響打斷,戛然而止。
試想一下,短短幾十秒,把兩個角色的對立與統一推到極致:出賣了同志的人,與被他出賣的人,倒在同一條抗爭的血脈線上。重慶解放后,黨史工作者整理檔案時常問,同樣一句口號,江姐喊出是堅貞,涂孝文喊出又算什么?答案見仁見智,但歷史留給那段喊聲的回響,并未因為背叛與懺悔相互抵消。
遺憾的是,隨著地下組織資料的散失,涂孝文被捕到被殺之間的個別細目已無法核實。他曾向獄友口頭表達希望寫一封認罪書,文稿卻沒能留存。幾位幸存者回憶,執行前夜他在墻上刻下“悔”字,只是天亮后墻皮剝落,字跡模糊。或許對他而言,這種模糊正是一種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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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肯定的是,涂孝文的背叛造成了川東黨組織巨大損失,數十名干部犧牲,游擊區被迫轉移。后來的軍事大勢雖然扳回,但那道裂痕仍在烈士錄上清晰可見。面對這樣的人物,簡單貼標簽并不足夠;他的故事提醒世人:信仰并非一勞永逸,稍有松懈就可能在刑訊、誘惑、恐懼中墜入深淵。
白公館舊址如今成為紀念館,參觀者經過那面彈痕累累的墻,總要停下腳步。墻角刻著江竹筠遺詩,也有人悄悄尋找涂孝文的名字。沒有,他的名字最終被歸入另一張表格——“已被清除黨籍人員”。可那句“共產黨萬歲”并未被抹去,導覽人員偶爾提起,語氣平靜:“這是一個矛盾的人留下的聲音,對敵人是嘲諷,對自己是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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