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我是排版002,今天這篇短篇小說5460字,閱讀時間大約12分鐘,祝你閱讀愉快。
文|排版002
惠子得到了一大筆財產,代價是她丈夫死了。
惠子難以接受這個現實,放不下對他的恨。她知道這很愚蠢,但她不知道還能怎么辦,只好先報復性花點兒遺產,去海邊度假。
她選了一個南方沿海小鎮,未被過度旅游開發,鎮上的居民不多,新來的惠子很容易成為大眾討論焦點。居民打聽她的來歷,聽到她說丈夫死了,正打算禮貌性地送上安慰,惠子立刻說,不夠意思,說死就死,我要他被我整死!很快傳開了“那個女人是個瘋子”的流言。這正合惠子的意,她想試試以壞女人的形象活著會不會舒服一點。
不過很快她就失敗了,她還是做回了好女人。那天她在酒吧,一個女人在向酒吧老板借錢。女人說“你再借我一次吧,我女兒學習很好,不能不上學啊,她以后一定會很爭氣的,會賺大錢,我們再好好報答你。”女人的聲音有細微的顫抖,惠子望過去,一個女孩低著頭站在旁邊,應該是她女兒。酒吧老板嘆了一口氣:“最近生意不景氣,我真的是愛莫能助了,你之前的錢一直沒還,我也沒催過你,就算是最后能幫的了。”
惠子心疼這個女孩,她過早地看到了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一個沒有錢就寸步難行,沒有錢就只能低三下四蠅營狗茍的世界。“我來資助她上學吧,直到上完大學。”惠子想到婆婆對她這個外人拿走了一半遺產的耿耿于懷,莫名有點爽,她現在有點失去理智,只想花這筆錢。
小鎮上關于她的流言,悄悄變成了“那個女人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好人”。本來嘛,一個妻子對丈夫充滿恨意,也不是什么新鮮事。這個小鎮上的男人,幾乎都被妻子暗地里詛咒。
惠子到底是什么樣的女人呢?在此之前,因為丈夫去世之后沒有展現出巨大悲痛,她被稱為鐵石心腸的女人。因為執意出去度假,被評價為迫不及待去揮霍的敗家女人。因為繼承出軌丈夫留下的遺產,她又成為令人羨慕的女人了。
今天的海浪聲有些許張狂,像是在挑釁惠子身體里的某種東西似的,聽得她很煩躁。大海散發的味道也很難聞,未經允許便把她逃離了兩個月的痛苦又給吹回來了。
年輕男人拿著啤酒向她走來,在她身邊坐下。男人打開易拉罐,把啤酒遞給惠子,兩人看著大海,不說話。海面朦朦朧朧,有意不讓惠子看清楚盡頭。大海是永遠不會平靜的,全球每年在海邊溺亡的人數,足以說明它的不好惹。
男人叫阿樂,是她花錢買來陪她度假的。
假期過得還算順心。十一月南方的海依然熾熱,混在一群年輕人中間,惠子恢復了不少活力。在無人認識的地方,她不是寡婦,單親媽媽,被恨支配的女人,想要報復的女人,只是一個和年輕男人尋歡作樂的普通女人。她差點忘了她也可以這樣活。
惠子的朋友林達一直在做婚戀產品,最近推出“戀愛體驗”業務,可以定制約會項目,譬如散步、看電影、旅行,對方會無條件配合,給足情緒價值。服務時間結束后就終止聯系,專門提供給想體驗戀愛,但是又不想發展成一段關系的熟男熟女。惠子當下就購買了兩個月的服務。林達推給她一個名單,讓她挑選合眼緣的長相,她不挑。惠子并不在意這個人是誰,她只是需要有個新的人出現在生活中。
第一次看見阿樂,惠子有點后悔,早知道應該提醒林達,年齡差不能超過5歲。
阿樂能應聘上這份工作,外形條件自然是不錯的。再仔細看看他,年齡不詳,至少不是未成年,不過惠子并沒有肉體接觸的計劃,也就規避了坦誠相待后的羞恥,雖然他懵懂的神態有一種特殊誘惑性,很容易改變她的計劃。惠子目的明確,她此行是想試試自己還能不能感受到愛的,并不希望花了錢,結果把時間都花在床上。
惠子還有9個月零20天滿40歲。她喜歡穿香云紗,挺長一段時間她靠著衣服上的圖案,在死氣沉沉的生活中尋找一丁點生機。她喜歡阿樂身上朝氣蓬勃的氣息。她以為她清楚這樣的年輕男人:因為長得好看會得到許多額外關照,因為天生就擁有比普通人多得多的東西,虛榮,淺薄,金玉其外。
阿樂沒有諂媚或者奉承她,反而是問她“除了你需要我的時候,空閑時間我能學習嗎?”阿樂在讀研一,他打算提前學完全部課程,提前畢業,提前找工作。相處一段時間后,惠子確定他是在一個非常健康的原生家庭長大,純粹、真誠、有上進心。不禁為自己之前的偏見感到抱歉。
阿樂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常態的惠子理性得體,言語間保持著恰好的距離感,喝了酒后的惠子會輕微失控,說到她每晚睡在丈夫身邊這是在羞辱自己,說到她后悔自己沒有更潑辣一點在發現的第一天就掀桌,他便像個智慧的長老那般回應“死去的那一部分你會活過來的”。
阿樂熱情的眼神里偶爾會閃現一些失落。惠子猜測阿樂應該是遇到了麻煩。今天是合約最后一天了,惠子問:“一直沒問你,為什么干這個。”
阿樂明知故問:“哪個?”
惠子將手中的啤酒碰了碰阿樂的啤酒,說道:“就是戀愛服務啊。”
阿樂無辜的眼睛從海平面轉向她,問道:“你覺得我這是在做鴨是不是?”
惠子已熟悉他的說話風格,并不在意,說道:“我可不會這么評價朋友的業務。”
阿樂淡淡一笑:“惠子姐姐,我需要錢啊,現在工作又不好找,哪有資格挑啊。”
惠子知道她比阿樂大15歲以后,立刻要求他稱呼她為惠子姐姐。她再也無法專注地和他走在一起而不在意目光,總是擔心自己為老不尊。
惠子青春期看過的那些浪漫愛情故事,主角大概就長阿樂這樣吧。那些愛情里有動不完的心,害不完的羞,兜不完的風,聊不完的天。愛太純粹了,純粹的東西不易獲得。在恨意洶涌的環境中過了五年,她還可以從沉重的束縛中解脫嗎?真的可以和那個表面美滿幸福實際充斥著謊言和背叛的過去說再見嗎?她還可以過正常生活嗎?
惠子放下啤酒,雙手撐在沙灘上,揚著頭深呼吸了一口,此刻的海風慢慢恢復了香味。阿樂把手掌覆蓋在她手上,像是又往這香味里添加了木質調。她的腦海里出現了一些不錯的念頭:也許幾年后她就能像她那些同齡的男性朋友一樣,坦坦蕩蕩地和年輕人交往了,無視年齡差帶來的諸多問題。
“明天就要分開了,你會想我嗎?”阿樂突然抱住了她,身上的少年氣味徹底覆蓋了海的味道。惠子無奈地笑了笑,“可能沒有時間吧,中年女人一回歸家庭,就沒有自己的時間了。”阿樂把臉埋進她的脖子,一縷奇異的情愫從脊椎爬進她的心里。
阿樂終是說出了心里話:“謝謝你。我媽病了,動手術需要錢。學校里的師哥推薦我去報名的。”惠子伸出雙手抱緊了他,想起從前那些貧窮而滋生的少女心事。剛來北京第一年的冬天,過冬的衣物準備不夠,扛不住發燒了,所幸第二天就退燒了,人在經濟窘迫時,生病也不敢生得太麻煩。這也是為什么5年前這么窩囊,不敢面對離婚后的生活,她不愿再回到那種境地。
她明白了阿樂吸引她的其中一點是,他作為年輕人的經歷在提示著她,過去發生的一切并不是虛假的,并不能簡單地就當沒發生過,一切都是會留下痕跡的。
“以后真的不再聯系了嗎?”
“嗯。”
阿樂的吻熱烈地落到她的唇上,帶著年輕男子的霸道、不甘、無懼,她本該沉醉,本該墜入美夢里,卻忍不住擔心被路過的人指指點點。如今流行普通人被掛到網上道德審判,更何況她丈夫才去世沒多久,可想而知會被罵得多慘。
第二天惠子回到北京家中,婆婆早早等著她釋放心中怒火:“你這一出去就是兩個月,也不考慮一下安安的心理健康,他剛剛沒了父親,你也不多陪陪他。”
惠子沒興趣和她吵,只淡淡地說道:“晚上我去接安安就行了。”
婆婆的眼神想要把她吃了:“我們并不要求你守寡,可你也不用那么著急在朋友圈發那些不三不四的照片,你不要臉,我們還要呢。”
惠子避開了這種眼神,說道:“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我兒子為了這個家那么拼,拼得連命都沒了,我真替他不值!”婆婆扔完最后一句話就往外走,關門的聲音震得桌子上的水杯搖搖晃晃。
惠子這才環顧了一下這個住了十幾年的房子,這里的家具都是以愛之名布置的。兩個興奮地討論著裝修計劃的年輕人在房子里走來走去,男孩要在書房里安一個游戲角落,女孩要在客廳里裝一面大鏡子,轉眼鏡子中的人老了,房子也老了,家具染上了衰老的氣息,要很努力,才能重新這個家沒有被痛苦破壞前的生活痕跡。
5年前惠子發現丈夫和一個年輕女子在外面還有一個家,兩人共同養了一只狗。有一天半夜丈夫說公司有急事要去處理,她偷偷跟了出去,先跟著車去接女人和小狗,然后去到寵物醫院,丈夫抱著小狗,牽著女人,急急忙忙走了進去。她產后抑郁那段時間,問他:“老公,我們養一只狗吧。”他答:“我不同意。遛狗的人肯定是我,我哪有這個時間。”他們兒子生病,她緊張兮兮,丈夫依然在書房里打游戲。眼前這一幕,已經說明了他的立場和她接下來的命運,她知道有一部分的她悄無聲息地死掉了。
她知道揭穿真相時,丈夫只會冷冷地說,你發現也好,其實我很早就想告訴你了。那時的她,已經當了多年全職家庭主婦,沒有經濟實力,她清楚這時候離婚對她不利。她這才意識到安穩的生活讓她懈怠了,忘了一切關系中都藏著權力的天平,而籌碼需要自己永遠去積累。忘了自己也曾利爪獠牙,擁有獨自搏殺的能力。
她不允許自己離婚后過得比他差。后來她重新撿起之前的事業,總算強大起來了,正打算實施報復計劃,他卻猝死。
丈夫死的那天晚上,像平常一樣把自己鎖在書房里辦公。惠子第二天起床后才發現異常,砸開門以后看見丈夫躺在書桌旁邊的地板上。她忘了是怎么把手放到他鼻子下面確認他還有沒有呼吸,忘了是怎么打的急救電話,她的身體比丈夫的尸體還僵硬。很難說惠子是不是被嚇懵了,她有點分神,她的思想不由自主地在房間里飄起來。她仔細回想和丈夫說的最后一句話,到底是“我今晚要忙到很晚,你先睡。”還是“安安最近數學成績下降了,換個新的培訓班吧。”而電腦上的微信聊天界面,最后一條信息停留在凌晨6點,“喂!大叔!你是不是睡著啦!那我也睡了,不陪你啦!”
惠子想知道他是怎么在她面前評價她的,想知道為什么他能毫無愧疚感地維持這種生活五年,想知道他有沒有覺察出她已經知道了只是裝作不知道,但都沒機會問個清楚了。這就是隱忍的代價,攢了一肚子的質問一肚子的委屈,最終卻只能扔進一個名為死者為大的墳墓里。
她懷疑這種命運是祖傳的。她外婆忍了外公一輩子,她媽忍了她爸一輩子,現在輪到她了。她的祖先們不允許有人打破這種痛苦,這是祖先們精心挑選好的,萬千種痛苦中可以承擔的痛苦,一代代傳下來的。她們擅長處理這種痛苦。這痛苦是她們的家族徽章。仿佛誰的眉頭皺得更深,誰在深夜的嘆息更悠長,誰就更能配得上女人這個身份。
她把丈夫的遺照反扣在桌子上。
她恨他毀了她的愛。恨他像個懦夫小心翼翼地偷情生怕露出馬腳。恨他在外“好老公”“好爸爸”的形象。恨他讓她在恨里變得面目猙獰。恨他讓她在恨里流光了眼淚。恨他讓她在恨里白白虛度光陰。恨他突然去世連她恨的資格也帶走了。如果在最初發現背叛的那個夜晚,有個聲音告訴她“距離這個男人的死亡時間只剩五年”,她也許就能把這份恨看得輕一點。
她還沒拿準要用哪種心態面對他的死亡。也許她應該大舒一口氣,制造問題的人不存在了,問題也就不存在了。也許她應該原諒他,讓過去的一切都過去,背叛不重要了,恨不重要了,報復不重要了。
林達知道這些破事,勸她假裝沒發生過,給自己留點面子。畢竟家丑不可外揚,被背叛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頭銜,倒不如一直保持著“幸福”“美滿”的人設。出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至少他沒有轉移財產,你現在也算個人生贏家。
“男人有的是,你不是和阿樂玩得挺開心的嗎,徹底擁抱新生活唄!”
“你也不想破壞他在安安心中的好爸爸形象吧?這也是為了孩子好。”
想到孩子,惠子終于從混亂的思緒中冷靜下來,她得去接孩子放學了,天大的事兒都不能耽誤接孩子。
惠子喜歡走在北京的人群中,她堅信擦身而過的人一個比一個承受著更沉重的命運,這種堅信令她心安。大家有都選擇一種生活就要忍受一種生活的自覺,心照不宣地為選擇付出代價。
“惠子!”小學門口站滿了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家長,阿樂在其中特別顯眼。他遠遠朝惠子招手,像一只被惠子長期投喂的白色流浪貓,歡天喜地跑向她。
惠子一臉震驚,左顧右盼確認身旁無認識的家長,她壓低聲音問:“你怎么來了?”阿樂得意地說道:“你說過你兒子在這上學嘛,我猜你一回來肯定會來接他的。”阿樂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想你了。我不想以后都看不到你。”惠子催促:“你快走吧,一會兒我兒子來了,不好解釋。”阿樂拿出手機,說道:“我們連聯系方式都沒有,你得把你的微信給我。你肯定需要我的,我怕到時候你找不到我。”
惠子無奈地找出二維碼,叮囑道:“以后你不許突然跑來了,萬一被我兒子的同學家長看見了,我的清白就完了。”
阿樂故意惹她:“本來就不清白。”
礙于在學校門口,惠子也不好發作,只得低聲叫他走。阿樂湊近她耳邊,用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語氣輕聲說:“惠子姐姐,交易結束了。以后,使用我是免費的。”
對于兩人在北京重逢,惠子還是挺欣喜的。也許這并不是南柯一夢,不是一次逢場作戲,而是某種新生活的暗示。她也得承認,她也有點兒想阿樂。他拿著沖浪板從海里走出來,他認真學習時眉頭緊皺,他那年輕肉體散發的生命力。很難讓人不惦記。也許她可以克服心里障礙,理直氣壯地包養他?不不不,理直氣壯地在一起?把他當一個正常男人?她想,即便是胡作非為一次,她也承擔得起這個代價。
不出意外,她被拍到了,好事之人把照片發給了她的婆婆。婆婆在家族群里咄咄逼人——我兒子尸骨未寒!你就把男人帶到學校門口來了!我就說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說沒就沒了,肯定是你在外面偷人,活活把他氣死了!——污言穢語像淬毒的針扎進惠子血管里。一種巨大的荒誕感反而讓她下定了決心。對!就要氣氣他們!她不要理性了,她要任性!
惠子一瞬間感到輕松了,心里那塊凍結多年的冰塊,出現了第一道裂痕。碎冰塊正適合當武器,更鋒利,有殺傷力。
她立刻發送了一個語音信息:“你回來,和我一起接孩子。”
生怕下一秒又恢復理性了。
(本文純屬虛構,歡迎大家多多評論~)
作者|排版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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