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便捷與交通秩序的平衡——寫在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交通事故責任糾紛典型案例之后

本文為《中國審判》雜志原創稿件

文| 本刊記者 花蕾

北上廣深，正在成為“電驢上的國際大都市”。

2024年，這四座超一線大城市的電動自行車保有量均超過500萬輛。其中，上海已超過1000萬輛，且北上廣還保持著年均100萬輛新車的增速。其實，不只是這四座城市，越來越多的“電驢”飛馳在更多城市的街頭。快速增長的電動自行車給城市交通帶來新難題。

一旦發生交通事故，受害人往往遭受人身或財產損害，不僅正常生活受到影響，而且相關矛盾糾紛化解難度也較大。便捷與秩序，如何平衡？

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強調，要加大保障和改善民生力度，提高人民生活品質。道路交通安全承載著服務經濟社會發展和保障改善民生的責任，關系著人民群眾切身利益。

如何實現對受害人權益的及時充分救濟？如何通過司法裁判引導全社會形成安全、文明的出行自覺，從源頭筑牢道路交通安全防線？為充分發揮典型案例示范引領作用，日前，最高人民法院發布6個交通事故責任糾紛典型案例，為當前交通事故責任糾紛處理提出明確指引。

01

莫讓受害人無助

電動自行車以其輕便、快捷、自由度高的優勢，逐漸成為人們出行的重要選擇。電動自行車與機動車之間發生交通事故的數量也有所增加。盡管機動車駕駛人負有更高注意義務，但電動自行車駕駛人作為重要的交通參與人，亦應增強安全意識，遵守交通規則。

本次發布的賀某訴李某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李某駕駛電動自行車逆向行駛，與賀某駕駛的二輪摩托車（機動車）發生碰撞，造成賀某受傷。公安交管部門認定，李某負事故全部責任，賀某無責任。賀某訴至法院，請求判令李某賠償醫療費、誤工費等損失。法院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六十五條的規定，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公安交管部門認定李某駕駛非機動車逆向行駛，負事故全部責任。李某因過錯侵害他人身體健康權益，應承擔賠償責任。綜合考慮賀某過錯程度、損害后果及機動車、非機動車的危險程度、避險能力等因素，最終判決，李某賠償賀某各項損失共計1.9萬余元。

本案判決判令電動自行車駕駛人對機動車駕駛人的人身損害承擔賠償責任，有利于引導電動自行車駕駛人強化規則意識與風險意識，對構建權責清晰、安全文明的道路交通治理格局具有參考意義。

在道路交通事故中，受害人的及時救治與賠償是最為重要的。此次發布的王某訴劉某、某保險公司等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正是人民法院確保受害人獲得及時、持續救助的一個生動案例。

王某駕駛電動自行車與劉某駕駛的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造成車輛損壞，王某受傷。公安交管部門認定，劉某負事故主要責任，王某負事故次要責任。劉某駕駛的機動車在某保險公司投保了交強險及商業三者險，事故發生在保險期間內。事故發生后，依搶救中心申請，道路交通事故社會救助基金（以下簡稱“路救基金”）為王某墊付了醫療費。王某訴至法院，請求判令劉某、某保險公司賠償各項損失。本案審理過程中，“路救基金”管理機構請求法院對其墊付的醫療費一并處理。

我國設立“路救基金”的目的是保障交通事故中受害人的醫療搶救費用，從而使受害人得到及時救治。

法院審理認為，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一十六條、《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七十五條的規定，路救基金先行墊付部分或全部搶救費用后，其管理機構有權向交通事故責任人追償。最終判決，某保險公司賠償王某160萬余元；劉某賠償王某45萬余元；路救基金管理機構先行墊付的醫療費，由劉某投保的保險公司向其支付。

人民法院這種“一并處理”的方式，不僅有利于保障路救基金的正常運轉，充分發揮其救濟功能，也有利于一次性解決糾紛、減輕當事人訴累，從而實現交通事故的快速、妥善處理。

02

回應多元出行需求

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涉及主體眾多，這對人民法院厘清各民事主體間的法律關系、準確劃分責任提出更高要求。當朋友好意搭載，路上卻不幸發生事故致受傷，該由誰來承擔賠償責任？又該如何判斷駕駛人是否構成重大過失？此次發布的趙某訴錢某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為“好意同乘”情形下的交通事故責任劃分提供了清晰的司法導向。

錢某駕駛機動車搭載趙某回村途中，車輛撞到路中的障礙物，失控撞向路邊燈柱發生交通事故，造成趙某受傷。公安交管部門認定，錢某負事故全部責任。趙某訴至法院，請求判令錢某賠償醫療費、殘疾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誤工費等損失共計19萬余元。

《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一十七條規定，非營運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造成無償搭乘人損害，屬于該機動車一方責任的，應當減輕其賠償責任，但機動車使用人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除外。

法院審理認為，雖然公安交管部門認定錢某承擔事故全部責任，但判斷錢某是否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還應綜合事故發生原因、損害后果等因素予以確定。錢某具有駕駛案涉車輛的相應駕駛資格，亦不存在酒后駕駛等法律禁止駕駛的行為。同時，事故發生在凌晨，當時公路上有障礙物，燈光對于駕駛員判斷路面障礙物并及時避讓有一定影響。此外，趙某在車輛后排乘坐但未系安全帶對損失的擴大也有過錯。錢某無償搭載趙某屬于利他性行為，對其過失行為不應過分苛責。因此，錢某的行為不屬于機動車使用人有重大過失的情形，可以減輕其賠償責任。最終判處錢某承擔70%的賠償責任。

實踐中，公安交管部門出具的事故責任認定書，對于全責、主責、次責等的認定，通常是結合事故各方的過錯比較作出。在“好意同乘”情形下，駕駛人是否構成重大過失，進而能否減輕責任，仍需結合全案事實進行評判。本案通過對全案事實的綜合評價而作出判決，既有利于維護友善互助的傳統美德，也警示了駕駛人和乘車人要共同遵守交通規則。

近年來，網約車已成為社會公眾日常出行的重要選擇。網約車交通事故造成乘客損害，網約車平臺公司是否應當依法承擔責任？

某科技公司是某網約車平臺的經營者，唐某系網約車駕駛員。乘客陳某通過某網約車平臺預約下單，乘坐唐某駕駛的網約車。駕駛過程中，因唐某操作不當，車輛撞向路邊護欄，造成陳某右手粉碎性骨折。公安交管部門認定，唐某在駕駛過程中操作不規范，負事故全部責任。陳某訴至法院，請求判令平臺所屬某科技公司賠償損失。

法院審理認為，《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第十六條規定，網約車平臺公司承擔承運人責任，應當保證運營安全，保障乘客合法權益。陳某通過網約車平臺發出出行信息，該平臺通過短信提示乘坐車牌號碼和聯系電話接受要約，認定雙方之間形成了公路旅客運輸合同關系。根據《民法典》第四百六十五條、第八百一十九條、第八百二十三條規定，某科技公司作為承運人應當對運輸過程中旅客的傷亡承擔賠償責任，在沒有證據證明陳某的受傷是其自身健康原因或故意、重大過失造成的情況下，陳某的損失應由某科技公司承擔。最終判決，某科技公司賠償陳某各項損失。

面對出行方式的多元化發展，司法不斷延伸裁判智慧，在具體情境中精準定分止爭。網約車平臺公司作為承運人，應當保障乘客的乘車安全。本案判決既合理認定事故責任，妥善處理事故糾紛；也督促網約車平臺加強安全管理，提升服務質量，為乘客提供更便捷、可靠的出行體驗，守護網約車安全運營底線。

03

小疏忽引發大事故

日常生活中，車內人員疏于觀察，貿然打開車門與他人發生碰撞造成交通事故，俗稱“開門殺”。該類事故通常因疏忽導致，但往往造成他人人身財產損害，有些甚至引發人身傷亡等嚴重后果。本次發布的周某某訴陳某、辛某某、某保險公司等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是典型的“開門殺”事故。

辛某某駕駛機動車載客，未緊靠道路右側停車，乘客陳某開門時也未充分注意，與騎電動自行車的周某某發生碰撞，造成周某某受傷、其車輛受損。公安交管部門認定，辛某某負事故主要責任，陳某負事故次要責任，周某某無責任。辛某某駕駛的車輛在某保險公司投保了交強險和商業三者險，事故發生在保險期間內。周某某訴至法院，請求判令陳某、辛某某、某保險公司賠償損失。

法院審理認為，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一十三條的規定，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造成損害，屬于該機動車一方責任的，先由交強險在責任限額范圍內予以賠償；不足部分，由承保機動車商業保險的保險人按照保險合同的約定予以賠償；仍然不足的，由侵權人賠償。辛某某未緊靠道路右側停車，陳某開車門未確保安全，造成周某某受損，二人行為共同造成了損害后果。對于受害人而言，機動車一方是一個整體，陳某與辛某某同屬機動車一方，陳某的責任也屬于機動車一方責任，某保險公司應在交強險和商業三者險范圍內承擔全部賠償責任。超出保險賠付范圍的部分，由駕駛人辛某某承擔70%賠償責任、乘客陳某承擔30%賠償責任。

本案判決明確，保險公司應在交強險和商業三者險范圍內，就駕駛人和乘客的責任承擔保險賠償責任，其余部分由駕駛人、乘車人依法承擔。本案判決既充分發揮保險保障作用，及時救濟受害人，又強化駕駛人、乘車人安全責任意識，警示駕駛人、乘車人均應嚴格遵守交通規則，避免“小疏忽”引發大事故。

交通規則作為減少交通事故發生、提升通行效率、維護交通秩序的重要制度保障，各類交通參與人均應遵守交通規則，共同維護良好的道路交通安全秩序。本次發布的一起非機動車駕駛人不服交通處罰及行政復議案，審理法院依法駁回原告訴訟請求，明確未設置非機動車信號燈路口的通行規則，為全社會交通參與者敲響警鐘。

袁某駕駛電動自行車，在未設置非機動車信號燈的路口，未按照機動車信號燈通行，因闖紅燈行為被交警查獲。某交警支隊對袁某作出罰款50元的處罰決定。袁某不服，申請行政復議。某區政府復議后維持了處罰決定。

袁某訴至法院，請求撤銷上述處罰決定。法院審理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第三十八條明確規定，在未設置非機動車信號燈和人行橫道信號燈的路口，非機動車和行人應當按照機動車信號燈的表示通行。袁某駕駛非機動車在涉案路口不按規定通行，違法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某交警支隊作出的處罰決定及某區政府作出的行政復議決定，適用法律正確、程序合法，故依法駁回袁某的訴訟請求。

此判決為各類交通參與人釋放鮮明執法司法導向，不僅有助于強化非機動車駕駛人的規則意識，更能夠形成尊法、學法、守法、用法的良好社會風尚，促進行政執法與司法形成合力，為構建安全、有序、暢通的道路交通環境提供堅實法治支撐。

6個典型案例以司法之力定分止爭，既回應了傳統與新型出行方式的責任困惑，又筑牢了權益救濟的安全防線。規則面前無例外，每一位交通參與人都應守規踐諾。當司法導向轉化為出行自覺，各方協同發力，方能平衡便捷與秩序，讓每一次出行都安全無憂，讓城市交通在法治軌道上順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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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審判》雜志2025年第21期

中國審判新聞半月刊·總第379期

編輯/孫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