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長篇小說《空城紀》連載（163）我這塊于闐語木牘的嘴巴快，我說，認識，我認識啊

編者按：即日起，本報開始連載中國作協副主席、著名作家邱華棟的長篇小說《空城紀》。《空城紀》是作家邱華棟構思了30年、寫了6年的長篇小說。小說以龜茲雙闋、高昌三書、尼雅四錦、樓蘭五疊、于闐六部、敦煌七窟六章結構成一個渾然的整體。《空城紀》以詩意語言和絢爛想象回到渺遠的西部世界，重尋龜茲、尼雅、樓蘭、敦煌等西域古城的歷史傳奇。在《空城紀》中，六座西域古城得以復活，一座座廢墟還原成宮殿城池，一個個人物從此有了鮮活的生命。

我這塊于闐語木牘的嘴巴快，我說，認識，我認識啊。

它就說，那你這塊年輕的簡牘，給我念出來，讓我聽聽。

我湊近它，仔細辨認它身上那些漫漶的漢字，念了出來：

大宛王使羨左大月氏 使上所 \\\\\\

所寇 愿得漢使者使此 故及言：兩羨 \\\\\\

我磕磕巴巴念完了，大家都不明就里，不知道這兩行漢字是什么意思。紛紛說，漢簡老兄啊，您老給我們說說，您身上這兩行字，是啥意思？是誰寫的？背后又有什么故事？

這枚年紀最大的漢簡咳嗽了兩聲，仿佛聲音里含著沙子。它清了清嗓子：

各位簡牘兄弟啊，說來話長。我知道各位身上都有字，也都有故事，你們敬老，讓我先說，那我就說一說。我身上這些字背后的故事很復雜。這區區兩行字，卻大有深意啊。話說，當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年，距離現在兩千多年。那時候還是漢朝。我這枚漢簡，就是一個漢朝人寫下的。那時的西域都在匈奴人的控制之下。為了聯合抗擊匈奴，大宛王和大月氏的使者前往漢朝帝都長安，請求大漢出兵威懾匈奴。大宛在費爾干納盆地，大月氏在大宛的東南邊，兩國派出使者前往大漢，走在半路上，就在于闐留駐，打算歇息一下。這時，發生了一件事，大宛王的主使叫作羨，他在于闐留駐的時候病倒了，無法再繼續前進。于是，就剩下大月氏的使者在于闐休整幾天后，獨自前往長安。我身上的字面說的就是這個事情。

此前，在漢宣帝時期，匈奴發生了內亂，五個單于爭奪控制權，最后分裂成東、西兩部匈奴。西匈奴郅支部和東匈奴呼韓邪部先后把兒子送到長安，作為質子。西部是郅支單于的部落，他先是假意歸附漢朝，然后把東匈奴呼韓邪部打敗之后，趁機奪取了呼韓邪部的地盤，自以為勢力壯大，也確實壯大了許多。東匈奴呼韓邪單于部被郅支單于擊敗后，率東匈奴的人南遷，歸附了漢朝。漢初元四年（前45），郅支單于派遣使者前往長安進貢，并要求帶回作為質子的兒子，說愿意歸附漢朝。

漢帝同意了郅支單于的請求，派衛司馬谷吉護送郅支單于的兒子，前往郅支單于西匈奴部。谷吉將郅支單于之子一直送到了西匈奴境內，結果，郅支單于看到兒子被送回，就立即翻臉，下令殺了漢朝使者、衛司馬谷吉。殺了谷吉后，有人趕緊提醒郅支單于：這下單于大人您可能闖下禍端了，大漢肯定會報復的！郅支單于緊張起來，他害怕被大漢討伐，郅支單于就率領西匈奴人向西走，投奔了康居國。康居因一直受到烏孫的擠壓和侵擾，看到郅支單于率人來到，很高興，康居國王把女兒嫁給郅支單于，郅支也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康居國王。這樣，康居和郅支的西匈奴就成為政治聯姻伙伴國。

康居也很依仗郅支西匈奴部的兵馬，因為匈奴人很善于騎馬打仗。康居王和西匈奴郅支單于聯手聯姻之后，就向郅支單于借兵，郅支單于借了幾萬兵馬給康居王。康居王就派出副王抱闐，率自己的兵和借來的西匈奴的兵，一起攻打烏孫國冬都赤谷城。赤谷城在一面大湖邊上，易守難攻。他們在赤谷城的外圍殺害烏孫國的游牧民，搶劫烏孫國所屬部落放牧的牛羊牲畜，然后就跑了。烏孫國看到來犯之敵人馬眾多，也不敢出城追擊。一時之間，烏孫向西、向南方向上千里的大片區域，都沒有了人煙。

郅支單于看到烏孫人被康居打怕了，有點擔心康居傲慢。果然，康居副王率兵回到康居的王城，大肆慶功，康居王也就驕傲起來。其實，郅支單于的西匈奴占的地盤大，威勢更強大，康居王借助郅支單于的兵力劫掠烏孫占了點便宜，就忘乎所以起來。郅支單于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有一次，郅支單于感覺康居國王對待他的禮數不夠恭敬，突然發怒，把康居王和他的女兒還有康居的貴人、大臣都捆起來殺了，一次殺了康居好幾百人。這么干了之后，康居臣服，郅支單于淫威大盛，他勒令周邊的大宛、闔蘇等小國，必須向郅支單于西匈奴部進貢臣服。

我說的這件事發生在漢元帝建昭三年（前36）之前。之后，大月氏的副使抵達長安后，漢朝皇帝也了解了西域的局勢。

當時，觀察到西域的變局，擔任西域副校尉的陳湯對西域校尉甘延壽說：現下，西域被西匈奴郅支單于控制，他彈壓康居殺人如麻，惡名遠聞。他還派兵侵擾烏孫國和大宛，如果郅支單于把大宛和烏孫都征服了，那么，郅支單于就能向北進擊伊犁河，向西直取安息，向南擠壓大月氏和山離、烏弋等國，西域的城郭諸國就很危險了。所以，時不我待，必須討伐郅支單于！甘延壽表示同意討伐郅支單于。這樣，甘延壽、陳湯緊急征發西域四五個城郭小國和車師戊己校尉屯田的兵士，征得胡兵三萬多人，加上他們所率領的漢兵，一共四萬多人，兵強馬壯，向西進發，討伐郅支單于。

（未完待續）

邱華棟， 著名作家，文學博士。1969年生于新疆，祖籍河南西峽。現任全國政協常委，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中國作協副主席、主席團委員。著有非虛構作品《北京傳》，小說集《十俠》《哈瓦那波浪》，長篇小說《空城紀》《夜晚的諾言》《白晝的喘息》《正午的供詞》《花兒與黎明》《教授的黃昏》《單筒望遠鏡》《騎飛魚的人》《賈奈達之城》《時間的囚徒》《長生》等13部，中短篇小說200多篇。出版有小說、電影和建筑評論集、散文隨筆集、游記、詩集等各類單行本60多種。多部作品被翻譯成日文、韓文、英文、德文、 意大利文、法文和越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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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王藝航（見習）

審 核 | 張建全

終 審 | 張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