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可算把你盼來了!”1959年12月25日午后,丹江口大壩西側,一口熱氣騰騰的玉米面饃剛被掰開,身穿舊呢大衣的張體學沖著剛下車的李先念喊。風刮得厲害,說話都要提嗓子。
李先念拍拍外套落下的塵土,順著便道往壩頂走。腳下是剛剛合龍的圍堰,幾萬雙膠鞋踩出一道黑線。放眼山谷,漢江水乖乖地繞過工地,像被擰緊的長繩,不再亂跑。對湖北來說,這是幾十年都沒見過的安生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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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患為何可怕?稍往前翻,1954年那場洪水就夠教訓人。那年夏天,長江干支流一起發脾氣,武漢最高水位線被瞬間淹沒,荊江大堤吃緊到“頂著一根稻草也會破”的程度。京廣鐵路整整斷了三個月,五百多萬人沒了家園。張體學當時是防汛指揮長,他索性把床搬到大堤上,干脆跟水位線同吃同睡。
洪水退去,滿目瘡痍。張體學暗下決心:湖北要想窮轉富,先得讓河流服管。1956年調任省長后,他把水利當成頭號工程——先修一批小型堤閘,穩住糧田;再謀劃大水庫,給漢江戴籠頭。那幾條原則,“全面規劃、依靠群眾、勤儉治水”,如今聽來像口號,當年卻是張體學一面手寫的大字報貼在省政府走廊天天照面。
丹江口被他選中不是巧合。這里峽谷收束,回水廣,既能防洪又能發電。1958年中央點頭后,張體學一腳油門,武漢——丹江口1200華里硬是跑成夜間班車。兩個司機輪換,他就在座位上攤開圖紙,路燈昏黃,也不嫌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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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江口工地最初只有石灰、塵土和十萬雙肩膀。晚上點著汽燈,滿山紅旗像火炬。張體學混在人群里,石頭肩挑,飯菜同鍋。民工嘴快,“那個抬方木的就是省長”話一散開,地里插秧的社員都知道湖北來了個拼命三郎。
麻煩也跟著來了。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糧票緊張,工程局連工錢都差點開不出。有人建議緩建,張體學拍桌子:“大壩一停,人心就散,后果更大。”他兩次赴京,進國務院匯報,拿著厚厚一摞現場照片,直說“已投工已鑄鋼不能白扔”。國務院最終批了調撥,工地咬牙堅持。
時間回到1959年的這天。李先念沿壩體一路看下來,連連點頭,“行啊,小張,這回可是真把漢江治得服帖。”張體學趕忙擺手:“副總理,這是您的部署,我只是執行。”李先念哈哈大笑,“怎么扯到我頭上?聽黨中央、聽毛主席,不就靠譜了嘛!”
第二天清晨6點,截流號角響起。炮車齊發,石料滾落江心,水花沖天。三個小時后,漢江水勢被硬生生腰斬。號手吹罷,工地靜了幾秒,隨即鑼鼓喧天。李先念腳踩新合龍的堤坎,回頭逗張體學:“省長也干,庫長也干,你挑哪個?”一句話,工地笑聲像浪頭一樣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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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聲背后是實打實的技術難關。1961年壩體出現質量事故,張體學半夜趕到現場,先查施工記錄,再摸著混凝土縫隙問技術員“你敢住這里嗎”。第二天清晨,他直飛北京,把事故報告放到周總理案頭,要求撥款補救。方案當晚拍板,大壩逃過一劫。
丹江口穩住后,張體學把目光又瞄向長江。三峽條件還不成熟,他折中提出葛洲壩。理由很實在:先解決湖北缺電,也為將來三峽做實驗。國務院同意,1970年一聲令下,十萬建設者再次云集宜昌。張體學掛帥,工號001。
勞累多年,他身體早已透支。1973年確診肺癌,準備進京治療前,他向周總理提了個小請求,“讓我回湖北轉轉,收收我的腳印。”在鄂北山嶺,他摸著還沒抽芽的茶株,跟身邊干部說:“讓老百姓先喝上這口茶,我就放心了。”話不多,卻句句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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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9月3日,張體學病逝北京,年僅58歲。遺體告別那天,葛洲壩和丹江口同時汽笛長鳴,工人們停下手里的焊槍,帽檐底下是一雙雙紅了的眼睛。幾年后,葛洲壩全線投產,三峽論證重啟,再往后,南水北調中線的第一抹清流,正是丹江口的水。這些成果,用當地老鄉的話說,“張省長在天上也能笑出聲。”
歲月已經翻過半個多世紀,丹江庫區水電光合作用依舊轟鳴。回望壩體上的那句玩笑——“怎么扯到我的頭上”——懂行的人都明白,真正的功勞榜上,并排寫著兩個名字:一個叫信念,一個叫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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