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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孕套30年免稅時代結束了,“低欲望”經濟是不是要來了?
從2025年1月1日起,在中國已享受超過30年免稅待遇的避孕套等避孕用品,將恢復征收增值稅。這意味著其市場價格可能上漲,消費者購買成本將增加。
這一變化源于即將實施的新《增值稅法》,它取代了1993年的舊條例,并取消了其中對避孕藥具的免稅條款。
當年的免稅是為了配合計劃生育政策,降低避孕成本。如今,在生育率斷崖式下跌、人口連續三年負增長的背景下,政策意圖已然轉向鼓勵生育。
根據新《增值稅法》,一般納稅人銷售此類產品按13%稅率繳稅,小規模納稅人按3%征收率計稅。政策調整背后,是我國人口形勢與稅制優化的雙重變化。
隨著市場成熟,避孕用品已供應充足,行業規模預計2025年超220億元,不再需要稅收扶持。取消專項免稅有助于稅制公平,并讓財政資源更多投向育兒補貼、托育服務等生育支持領域。
對消費者而言,價格影響有限。由于增值稅可抵扣,產品實際漲幅預計在5%-10%。例如15元的避孕套可能漲價約1元,30元的避孕藥或漲1.5-3元。
普通家庭每月相關支出預計增加不到10元,基本不影響日常使用。
相關部門也將對特殊群體提供必要保障。
專家指出,此舉旨在將避孕用品與普通醫療產品稅收拉平,是構建鼓勵生育環境的一環。
這一消息公布后,網絡反應激烈。
許多網友質疑其邏輯,認為“連避孕套都嫌貴的人,更養不起孩子”,并擔憂這會增加意外懷孕和性傳播疾病的風險。
但現實中的消費數據卻不同,即便繼續免稅,中國避孕套市場規模也已連續四年萎縮,相比2020年縮水了四分之一。
不少年輕人坦言,新規對自己影響不大,因為“沒有性生活,自然不用買”。
調查顯示,中國年輕一代的性活躍度正在下降,經濟壓力之下,親密關系被許多人暫時擱置。有學者分析,這反映了家庭與個人在經濟下行期優先保障生存安全的心理,愛情與性成為了可以被“合理犧牲”的部分。
有很多人認為,恢復征稅其實無法顯著地刺激生育率提升,它首先是一個清晰的“政策信號”,標志著國家人口治理思路從過去的“行政管控”邁向了全方位的“系統激勵”。但更重要的是,“低欲望社會”表象下的經濟根源被挖出來了。
在家庭資產負債表承壓、對未來收入預期謹慎的“債務通縮螺旋”中,年輕人正在全面收縮非必需消費,包括性與生育。
1. 政策邏輯的嬗變
三十年前,中國正被一股巨大的人口增長慣性推動著前行。
“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整個社會的資源、輿論、乃至政策工具,都像精密齒輪一樣咬合,為這一個核心目標服務。對避孕藥品和用具免征增值稅,就是這龐大機器中一個精巧的零件。
它的邏輯直接而高效,消除一切可能阻礙政策執行的成本因素,讓避孕變得毫無經濟負擔,從而確保限制生育的目標能以最低的社會摩擦實現。
到了今天,我們再次談論避孕套的稅收,所有東西都有了巨大的變化。
人口形勢翻天覆地,政策口號從“只生一個好”變為“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那么,此時恢復征稅,真的是指望靠這區區幾塊錢的漲價,就能讓人把避孕套扔了去生孩子嗎?
這想法未免太過天真。
任何理性的成年人都算得清這筆賬,養育一個孩子數十萬乃至數百萬的成本,與一盒避孕套因稅收而增加的幾元零錢,根本不在同一個數量級上。
它根本不可能成為影響個人生育決策的那個關鍵砝碼。
這一“增稅”動作,首先是一場意義重大的“政策大掃除”。它將避孕用品從承載了特殊國策使命的“政策工具”清單上拿了下來,放回了普通商品的貨架。
這標志著一個時代的正式終結,那個以“限制”為絕對核心、圍繞它配置所有資源(包括稅收優惠)的舊范式,被整體歸檔了。
同時,新稅法又對托兒所、幼兒園、養老等服務機構給予稅收減免。
這一“增”一“減”之間,共同勾勒出新時代的輪廓,政府試圖搭建一個全新的、系統性的支持環境。
它不再聚焦于對某個單一行為(用避孕套)進行精確的成本打擊或激勵,而是轉向構建一個從婚前鼓勵、生育支持到幼兒撫育、甚至關聯養老的“全生命周期”政策生態。
思路從“管住你不想讓你做的”,切換到了“支持你希望你去做的”。
這背后,還有一種不易察覺但力量強大的“軟性宣導”。
稅收從來不只是經濟工具,它自帶社會規范和價值導向的屬性,取消一項延續三十年的免稅待遇,本身就是顯著的信號,意味著國家的優先事項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它試圖在社會的集體意識中,去扭轉一種延續了數十年的習慣——也就是過去的少生、避孕,那是受到制度鼓勵的“正確”;而今,政策希望通過這種符號性的調整,慢慢營造一種將婚育視為更受鼓勵的社會常態的氛圍。
這是一種對集體心理的溫和干預。
但是也相對顯得理想化了。
它建立在一種線性的、機械的“刺激-反應”模型上,仿佛只要系統性地移除“抑制因素”(比如象征性的避孕免稅),再增加“激勵因素”(比如托育減稅、生育補貼),社會行為和民眾選擇就會像調整參數一樣,朝著預期的方向平穩轉變。
它把復雜無比的人類決策、家庭計算和時代情緒,簡化成了一個可被政策杠桿撬動的簡單方程式。
但現實社會不是實驗室,人的心靈更不是儀表盤。
當最基本的生存安全感和對未來的穩定預期都受到動搖時,任何精巧的環境建構和溫和的價值宣導,都可能撞上一堵由經濟焦慮筑成的無形高墻。
這是我們無法避免的現狀。
2. 被忽略的核心
人們普遍說“養孩子貴”,往往只觸及了問題的表層,那僅僅是未來現金的流出;而真正扼住生育咽喉的,是千百萬家庭當下整個財務根基的動搖與對未來信心的流失。
一個典型的城市中堅家庭,它的財富構成曾經清晰而充滿希望。
資產端的核心,甚至幾乎是唯一的核心,是那套承載了安居夢想、也背負著巨額貸款的房產。
在過去二十年“永遠上漲”的預期里,這套房子不只是一個家,更是家庭財富的“定海神針”和“增長引擎”。
它意味著安全感,意味著可預期的資產增值,意味著必要時可以變現或抵押的底氣。
然而,當房地產市場的邏輯發生根本性逆轉,這個核心資產的屬性就發生了恐怖的質變。它從“發動機”變成了可能不斷漏水的“沉重船艙”。
房價橫盤乃至陰跌的預期一旦形成,人們驚恐地發現,自己最大的資產不僅不再增值,反而可能在紙面上縮水,更可怕的是,它背后關聯著那份二三十年都難以擺脫的剛性負債——房貸。
于是,這張資產負債表的兩端同時拉響警報。
在資產端,核心資產價值預期動搖,家庭凈資產面臨縮水的恐懼;在負債端,每月雷打不動的按揭還款,在經濟波動、收入前景不明的時代,從一道普通的算術題,變成壓在心口的巨石。
這份壓力是持續性的、剛性的,它吞噬著當下的現金流,更透支著未來的發展空間和抗風險能力。
正是在這樣一張已然脆弱、甚至可能正在惡化的資產負債表面前,家庭需要做出一項最重要的長期投資決策,是否生育一個孩子。請不要再將其僅僅看作情感或傳統的延續,在現代都市生活的精密計算中,它已徹底金融化。
養育一個孩子,意味著在未來的二三十年里,你需要持續地、巨額地、且充滿不確定性(教育、醫療、機會成本皆難以預估)地輸出現金流。
這無異于在你的資產負債表上,新增一項期限極長、數額巨大、且無法違約的“特殊負債”。
對于一個理性的家庭而言,這場評估實在是冰冷。
在現有核心資產價值不穩、主要剛性負債已壓力山大的情況下,我們是否有能力,又是否有勇氣,再去承擔一份可能高達數百萬、持續數十年的全新現金流支出?
當基本的財務安全都顯得岌岌可危時,任何新增的重大長期負擔,都會被本能地視為不可承受的高風險。這不是不愛孩子,這是對自身家庭財務結構可能崩潰的深深恐懼。
因此,真正起作用的“避孕措施”,不是藥店貨架上那盒橡膠制品,而是我們必須面對的財務壓力,是面對未來時的巨大風險規避本能。
人們開始下意識地推遲甚至放棄建立需要堅實經濟基礎的情感關系,因為一段導向婚姻和生育的嚴肅關系,本身就是一份需要合并報表的“合資企業”。當合并的基礎(雙方的個人資產負債表)都顯得脆弱時,合資組建家庭、并擴大再生產的意愿,自然冰封。
我認為,再多的爭論,所謂的避孕套漲價幾塊錢是否會影響生育,完全搞錯了對象。
真正的避孕藥,是那份讓人夜不能寐的房貸還款計劃,是對房產價值可能下跌的憂慮,是對事業和收入能否穩定支撐未來二十年的深深不安。
在這些動輒以數十萬、百萬計量的宏大經濟現實面前,一盒避孕套的價格變動,如同投入驚濤駭浪中的一粒小石子,連一絲漣漪都難以激起。
只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根本上,就不是要去控制生育的成本,而是去看承載生育的那個經濟基礎,是否還堅實可靠……
3.“性蕭條”的本質
而正因為經濟基礎可靠性存疑,所以,我們現在就觸及了所有現象中最令人不安,也最具揭示性的一面,即所謂的“性蕭條”。
開頭就已經提到過,數據顯示避孕套銷量連年下滑,調查揭示年輕伴侶間無性婚姻比例攀升,這些都不僅僅是觀念開放或個性解放的結果。其背后,或者是一幅宏觀經濟壓力如何精準傳導至人類最私密領域、并抑制其基本沖動的現實。
這是一種深刻的“經濟生理現象”,簡單來說,就是“把經濟看作一個活生生的人體”。
我們的身體有呼吸、心跳、體溫、新陳代謝、生病、康復等生理現象,經濟學家發現,整個國家的經濟系統就像一個龐大的生命體,也表現出非常類似的規律和現象。
理解這一現象的關鍵,在于看到親密關系在現代社會中的“避險化”趨勢。
在經濟前景明朗、收入穩定增長的時代,尋求伴侶、建立家庭、生兒育女被視為一種順理成章的“人生投資”,其情感回報足以覆蓋可知的經濟成本。然而,當經濟不確定性成為時代底色,個體與家庭會本能地切換到“防御狀態”。
此時,建立并維持一段嚴肅的、可能導向婚姻與生育的親密關系,所需投入的巨量資源——時間、情感、金錢,以及更重要的機會成本——使其看起來更像一項高風險的“資產”。
于是,理性的“風險管控”意識開始滲入情感領域。
人們開始下意識地“去風險化”,減少不必要的社交,以降低“遇見成本”和無效的情感消耗;推遲或回避婚姻承諾,以避免合并那張可能已經脆弱的“資產負債表”;甚至,減少伴侶間的性生活頻率,這成了規避“意外懷孕”這一足以引爆家庭財務計劃的“黑天鵝”事件的最直接手段。
這并非人類的欲望本質發生了改變,而是最原始的欲望,在最根本的生存焦慮面前,被系統地、大規模地壓抑了。
愛情與性,從生活的目的,淪為了首先要保障生存之后才敢考慮的奢侈品。
這一微觀行為的集體轉向,與宏觀經濟的惡性循環緊緊咬合,形成了一個可怕的“債務通縮螺旋”。
它的起點,正是我們已經討論過的家庭核心資產——房地產。
當房產的財富效應減弱、抵押品價值縮水,整個經濟的信用擴張引擎就遭遇了阻力。企業和家庭不再熱衷于借貸以投資未來,而是爭先恐后地修復自己受損的資產負債表,提前還貸、增加儲蓄、削減一切非必要支出。
這種保守心態如同瘟疫般蔓延,消費收縮的鏈條從最巨額的開支(買房、買車)開始,逐步傳遞到日常消費(旅游、購物),最終,必然侵蝕到最具彈性、最可被壓縮的“可選消費”——即對人際關系的投資與對自我的愉悅投資。
為約會購置的衣衫、增進感情的共同旅行、營造氛圍的晚餐……
直至承載親密關系的性本身,都被無情地納入了成本削減的清單。
從這一方面而言,“性蕭條”與低生育率,其實就是那個宏大經濟惡性循環進入深水區后,最確鑿、也最令人心悸的“病癥”。
正如一些分析人士指出的,“性是消費的重要媒介”,個中的傳導鏈,也很直接,資產價值預期轉弱→家庭資產負債表承壓→為自保而全面收縮消費(包括對親密關系與自我展示的投資)→社會總需求與經濟活動活力下降→進一步惡化收入預期與資產價格預期。
螺旋不斷自我強化,將經濟活力與人的生命活力一同卷入向下的渦流。
在這個閉環中,恢復征收避孕套增值稅的政策,試圖在鏈條的末端進行一絲輕微的干預,其無力感可想而知。
它仿佛在試圖擰緊一個已經因為主體結構銹蝕而徹底漏水的閥門。
可真正的問題不在于閥門本身,而在于整個壓力系統正在失壓,在于驅動系統的信心引擎已經熄火。
當維護自身財務生存成為壓倒一切的首要任務時,任何關于繁衍、情感乃至純粹愉悅的“長期投資”,都會在決策清單上被無限期擱置。
這不僅是經濟的通縮,更是生命活力的通縮。打破這個螺旋,需要的不是針對生育行為的精微調整,而是重塑整個經濟系統的信心基礎,讓家庭能從防御姿態中重新抬起頭來,看見一個值得投資、也敢于投資的未來。
4. 說在最后
因此,恢復征收避孕套增值稅,作為一個孤立的政策動作,其實際影響將極其有限。
單純讓避孕套漲價,難以喚醒婚育意愿。
真正關鍵的,是如何緩解年輕人在住房、教育、就業上的巨大壓力,讓他們不再為基本的生存安全感而焦慮。
只有當生育不再被視為沉重的財務風險時,鼓勵的政策才能真正觸及人心。
而所謂征稅的政策,其真正價值,是作為一個現象切片,迫使我們正視兩個殘酷的現實,
第一,現在以現金流補貼(發錢、減稅)為主的鼓勵生育政策,可能遭遇“政策鈍化”。當家庭面對的是資產負債表的結構性損傷和對未來的深度不安時,小幅的現金流入激勵,難以對沖其巨大的風險感知。
第二,解決問題的鑰匙,可能是在“生育政策”之外。它關乎如何穩定核心資產價格預期、如何通過改革減輕居民的長期負債壓力、如何構建真正讓人有安全感的社會保障網。
個中復雜,起碼要財政、金融、社會保障、收入分配等領域一起行動起來。
簡言之,避孕套征稅,照見的不是避孕的成本,而是生育的“定價”之高昂——這個價格,并非由避孕套或奶粉的單價構成,而是由對家庭財務未來數十年的信心所決定。
要重建這份信心,需要超越傳統人口政策,進行一場旨在修復億萬個家庭資產負債表、扭轉深層通縮預期的經濟與社會革命。
本文作者 | 東叔
審校 | 童任
配圖/封面來源 | 騰訊新聞圖庫
編輯出品 | 東針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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