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者證詞、視頻及衛星圖像顯示：以軍埋葬巴勒斯坦援助者遺體

阿馬爾·瓦迪知道，當他六月份動身前往通往加沙的齊基姆過境點附近，試圖從援助卡車上為家人獲取一袋面粉時，他是在冒著生命危險。

“媽媽，如果我發生任何不測，請原諒我，”他在手機主屏幕上寫道。“無論誰找到我的手機，請告訴我的家人，我非常愛他們。”

在今年夏天以色列軍隊經常向尋求援助者開槍的情況下，瓦迪再也沒有回家。幾周后，有人找到了他的手機，并將他留下的信息轉達給了他的家人。這是他們聽到的關于他的最后消息。

瓦迪是數十名巴勒斯坦人中的一員，他們的親人說他們在齊基姆附近失蹤，命運至今不明。

一項調查現在指向以色列軍方使用推土機，將一些在過境點附近被殺害者的遺體推入淺層、無標記的墳墓中。在其他時候，他們的遺體則被遺棄在露天環境中腐爛，無法在這個軍事化區域被收回。

法律專家表示，用推土機將遺體推入無標記墳墓的這種不當處理方式可能違反國際法。

審查發現，尋求援助者在過境點附近遭到以色列軍隊無差別火力射殺。審查基于數百個來自齊基姆周邊的視頻和照片，以及對目擊者和當地援助卡車司機的采訪。

衛星圖像也顯示，在整個夏季，在尋求援助者被殺害的區域都有推土機活動。兩段被地理定位到齊基姆地區的視頻，顯示了六月份一起事件的后果，描繪了在一輛側翻的援助卡車周圍部分被掩埋的尸體。

美媒采訪了兩名前以色列軍方人員，他們描述了戰爭期間在加沙其他地點發生的巴勒斯坦人遺體被推土機推入淺墳的情況。他們要求匿名，因為他們未被授權就此問題發言。

以色列國防軍否認使用推土機“移除”尸體，但未回應是否曾用推土機掩埋尸體。以色列國防軍表示，齊基姆周圍出現推土機是出于“常規事務”，用于作戰目的，例如處理爆炸威脅或“常規工程需求”。

牛津大學倫理、法律與武裝沖突研究所聯合主任賈尼娜·迪爾表示，根據國際法，交戰各方應合作埋葬死者，并確保其身份能夠被識別。

“目的是防止死者成為失蹤人員，并允許其家屬進行悼念，”迪爾表示。“此外，如果尸體被故意損毀或以侵犯其尊嚴的方式不當處理，這可能構成‘侵犯個人尊嚴’的行為，根據《日內瓦公約》，這屬于戰爭罪。”

以色列國防軍是否追蹤其據稱埋葬尸體的地點，仍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其中一名以色列國防軍舉報人表示，2024年初他的部隊埋葬九人時，墳墓位置未作標記。

瓦迪失蹤近六個月后，他的家人仍未得到答案。瓦迪的母親納瓦爾·穆斯萊赫并未從他最后的電話留言中得到慰藉，反而被可能永遠無法得知的真相所困擾。

“每當想起他，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她表示。“我們接受上帝為我們安排的一切，但我們只想知道兒子究竟遭遇了什么。”

兩段發布于9月11日的社交媒體視頻，顯示巴勒斯坦人在密集槍聲中持續從齊基姆地區逃離，肩上扛著一袋袋面粉。

視頻中至少一名攜帶面粉者似乎從背后中槍，而槍聲似乎來自以色列國防軍陣地方向。蒙大拿州立大學音頻取證專家羅伯特·馬赫分析視頻后，確認槍聲源自拍攝地點約340米（1115英尺）外，與以色列國防軍陣地的距離相符。

另一段視頻中，可見一群人正在照料一名明顯死亡和另一名重傷者，隨后將他們抬離現場。槍聲持續不斷。

以色列國防軍在聲明中表示“不會故意向無辜平民開槍”，在出現威脅的情況下，“開槍是出于警告目的或為消除威脅”。

其他影像資料顯示，由于危險局勢，多名遇難者遺體未能被其他尋求援助者或民防部門從齊基姆地帶回。

6月15日，兩名目擊者表示，一輛從過境點駛出的援助卡車被饑餓的巴勒斯坦人群包圍。這些援助卡車由加沙當地私營承包商運營，負責從過境點領取物資并運入加沙地帶。

目擊者稱，援助卡車被包圍后不久，以色列軍隊向車輛開火，多人似乎中槍倒在卡車下方。

數日后，一輛由民防工作人員操作的救護車獲準進入該區域。

“現場景象令我們震驚，”一名民防工作人員表示。出于安全顧慮，他要求匿名。“我們找到的（遺體）已經腐爛——顯然已在那里放置了一段時間，有跡象表明狗啃食了部分遺骸。”

媒體獲取并地理定位到齊基姆該位置的視頻顯示，一輛被壓毀、側翻的援助卡車掩埋在瓦礫堆中。數具正在腐爛的遺體散落在車輛周圍，部分被埋在沙堆下。視頻可見附近有一只流浪狗。

據該工作人員稱，民防小組僅能回收15具遺體，由于救護車已滿載，大約20具遺體未能運回。以色列國防軍未就此事回應質詢。

六名曾在齊基姆路線工作的當地援助卡車司機描述稱，散落且腐爛的遺體是常見景象，以色列推土機有時會將尸體推入沙中掩埋。

“每次開車經過齊基姆都能看到死人，我親眼見過以色列推土機掩埋尸體，”一名司機說。“如果你七月份經過那個區域，絕不會錯過這一幕；我當時一直關著車窗。”

“以色列軍隊的推土機會把他們埋起來或用土掩蓋，”另一名司機說。

衛星圖像和照片佐證了這些證詞，記錄了從七月下旬到八月初以色列推土機的持續存在。從六月中旬援助路線剛開通，直到9月12日路線關閉，齊基姆過境點周圍推土機活動的痕跡始終明顯。

部分推土機活動似乎與清理援助路線有關，該路線上經常散落著箱子和瓦礫。

其他時候，衛星圖像顯示推土機活動并無明確目的。例如六月中旬，一臺推土機將30平方米的土壤推成矮堆，此處距離民防工作人員數日前處理側翻卡車的地點約400米。

正如多段視頻所示，推土機還反復用于摧毀建筑廢墟——這些廢墟后曾是尋求援助者躲避以軍槍火的掩體。

兩名目擊者表示，9月7日當人們在齊基姆附近尋找失蹤親人的線索時，他們發現了據稱像是被推土機推過的尸體。

“我發現尸體和紙板（援助）箱一起被推土機推到一起……它們被層層堆疊，”阿德爾·曼蘇爾表示。他是尋找自己17歲兒子的目擊者之一。

一名曾負責齊基姆路線的援助卡車司機表示：“這就像百慕大三角；沒人知道那個區域發生了什么，而且似乎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關于以色列軍方用推土機掩埋巴勒斯坦人遺體的報告并不僅限于齊基姆過境點。以色列國防軍內部舉報人指出，軍方在戰爭期間不當處理加沙地帶死者遺體的行為存在更廣泛的模式。

這名士兵表示，2024年初，其基地周圍有九具手無寸鐵的巴勒斯坦人遺體被棄置近兩天任其腐爛。他說，腐爛尸體的氣味令人難以忍受，野狗還在啃食殘骸。

“我們的指揮官要求D9推土機用沙土掩埋這些尸體，”他回憶道，“僅僅看到周圍有這么多尸體，當你看到他們手無寸鐵，當你看到野狗啃食他們、玩弄骨頭、腿骨和頭骨時，這太可怕了。”

據該舉報人所知，這些遺體沒有被拍照以供日后識別或標記位置。“家屬們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們親人的遭遇，”他說。

為以色列士兵提供發聲平臺并核實其陳述的“打破沉默”組織也表示，已收到大量士兵關于此類做法的證詞。

另一名前以色列國防軍士兵——一名于2023年底在加沙監督以軍行動的指揮中心服役的上尉——表示，他從未收到軍方關于如何處理加沙地帶被擊斃巴勒斯坦人遺體的任何指導。他說，當一名被以軍打死的巴勒斯坦人遺體堵塞了加沙的一條道路時，指揮中心的軍官最終決定使用推土機將遺體推至路邊的淺坑中掩埋。

“我們從未收到任何關于如何處理戰爭中遇到的戰斗人員或非戰斗人員遺體的規程或命令，”該舉報人表示。

過去兩年間，以色列軍方多次在加沙各地將巴勒斯坦人遺體埋葬于無標記的淺墳或亂葬崗中。據當地當局稱，這包括去年在汗尤尼斯納賽爾醫院發現的數百具遺體，以及今年3月在該地區南部15名援助工作者遇害事件。

以色列國防軍始終否認曾將巴勒斯坦人埋葬于亂葬崗中。

在戰爭的不同階段，以色列國防軍還曾使用推土機系統性地摧毀巴勒斯坦墓地。去年，一項調查發現，以色列軍隊在加沙的地面進攻中褻瀆了至少16處墓地，導致墓碑損毀、泥土翻掘，在某些情況下甚至使遺體暴露在外。

以色列國防軍無法解釋所發現的墓地遭破壞的原因，但表示軍方有時“別無選擇”，只能攻擊其聲稱哈馬斯用于軍事目的的地點，并解釋說從部分墓地移走遺體是為了嘗試營救人質。

由于今年夏天許多試圖獲取食物的巴勒斯坦人至今下落不明，他們的家人仍在絕望地尋求答案。一些人仍懷有希望，認為他們的親人可能還活著，或許被以色列拘留，或在加沙其他地區流離失所。

“阿馬爾（瓦迪）的缺席留下了巨大的空白——失去他就像失去了一部分自我，”他的兄弟霍薩姆說。“如果他已殉難，愿真主憐憫他；但如果他還活著，至少我們能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