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良家子是怎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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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俠少年。——盧思道《從軍行》

山西良家子，錦緣貂裘鮮。——蘇軾《和子由苦寒見寄》

從漢代開始，良家子這個詞就在中國的古詩文中反復出現(xiàn)。尤其是反映邊疆歲月的邊塞詩中，良家子更是一種常見意象，寄托著作者復雜的情感。

不僅詩歌，在各種古籍中，良家子一詞也是屢見不鮮。《史記·李將軍列傳》中記載：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蕭關，（李）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騎射，殺首虜多，為漢中郎。后世聲名赫赫的飛將軍李廣，最早也是以良家子的身份參軍，在與匈奴作戰(zhàn)的過程中，屢立戰(zhàn)功，從基層一步步升遷，最終成為將領的。

西漢騎兵

那究竟什么是“良家子”？這確實是一個值得好好琢磨的問題。

從國人到良家子

夏商與西周，東周分兩段。東西二周統(tǒng)治的近八百年，是中國歷史上重要的轉(zhuǎn)折期。西周之前的夏商兩代，有很強的部族色彩。尤其是商代，內(nèi)外服制度下，商王與屬國之間的關系不像是上下級，而更像是盟友。因此，商王對于地方的控制極為薄弱，也無法調(diào)用屬國的資源。在此背景下，商王朝的開疆拓土更多依靠自己的力量。

比如，商王武丁時期數(shù)次征討鬼方就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甚至滅亡商王朝的牧野之戰(zhàn)中，商軍主力壓根不在朝歌，而是遠征在外。無奈之下，商王帝辛（紂王）只能把奴隸武裝起來，以應對周部族為首的西部聯(lián)軍。最終的結果就是，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軍隊陣前倒戈，引導周軍攻入商都，延續(xù)數(shù)百年的商王朝就此終結。

新建立的周王朝吸取了商朝的教訓，以分封制取代了內(nèi)外服制度。周王室將子民和奴隸分封給宗室、功臣與盟友，讓他們到新征服的地區(qū)建立諸侯國。跳出華夏世界的語境，這種分封更像是古早版的武裝開拓。與后世西方開拓美洲類似，這些土地在名義上屬于周天子，但具有很強的獨立性。

東周戰(zhàn)車兵

不同的是，在土地分配之外，分封制修正了內(nèi)外服制度的缺陷。諸侯國對周天子承擔軍事義務，需要聽從周天子的調(diào)遣，為周天子征戰(zhàn)。這種狀態(tài)下，周天子和諸侯的關系，類似于后世日本戰(zhàn)國時代國主大名與屬下豪族的關系。

與土地制度對應的，就是軍事體制的建設與權力分配的模式。分封制下，從周天子到各地諸侯，形成國野分化的制度。居住在城邑的國人，與古希臘的城邦公民一樣，有著服兵役的義務，也享有管理國家事務的權力。而在城邑之外居住的野人作為奴隸和被征服者的后裔，既不能參軍，也沒有什么政治權利。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禮崩樂壞的春秋時代，分封制逐漸松動，周天子再也沒有能力把控全局。隨之而來的就是戰(zhàn)爭的擴大化，以及諸侯之間相互吞并的浪潮。戰(zhàn)爭規(guī)模的擴大與持續(xù)時間的延伸，使得傳統(tǒng)的國野劃分受到?jīng)_擊，各諸侯國都需要大量的兵員以應對戰(zhàn)爭。

秦戰(zhàn)車兵

較早作出改變的是地處今山東地區(qū)的齊國，齊桓公任用管仲為相，進行改革。管仲在改革經(jīng)濟的同時，也對軍事制度進行改革。《管子·匡君小匡》記載：“制國以為二十一鄉(xiāng)：商工之鄉(xiāng)六，市立三鄉(xiāng)，工立三族，澤立三虞，山立三衡。制五家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xiāng)，鄉(xiāng)有良人；三鄉(xiāng)一帥。”

把齊國境內(nèi)的所有居民組織起來，成為軍政合一的體制，進而強化了齊國的軍事力量。靠著較為強大的軍隊，管仲助齊桓公“九合諸侯”，成為春秋時代第一個公認的霸主。

應該說管仲的改革意義重大，卻也暴露了一些問題。傳統(tǒng)的士農(nóng)工商都可以參加軍隊，固然可以擴大軍隊規(guī)模，但也有弊端，工（手工業(yè)者）、商的生產(chǎn)模式?jīng)Q定了他們更看重短期的利益，過于計較得失。

工商兩個群體出身的軍人的問題，更是整個齊國軍隊的問題所在。反而是士（基層官員子弟）、農(nóng)出身的基層軍人，更富有戰(zhàn)斗力。

秦步兵

齊桓公之后的幾百年里，各諸侯國更重視從士、農(nóng)兩個階層中篩選兵員。尤其是戰(zhàn)國時期先后崛起的魏國和秦國，秦國商鞅變法甚至進一步提出了重農(nóng)抑商的主張，并被統(tǒng)一天下的秦朝所沿用。

公元前202年，劉邦取得了楚漢之爭的最后勝利，建立起西漢王朝，開始了一段全新的歷史。作為新的王朝，西漢在制度上基本延續(xù)了秦朝的設置。

《歷代兵制》記載：漢大抵依秦制，凡民二十三為正，一歲以為衛(wèi)士。二歲為材官、騎士。天下人皆直戍邊三日，不人自行，其行者不可往便還，因便往一歲一更。諸不行者出錢三百，入官以給戍者，是為過更。有事以羽檄發(fā)材官、騎士，以備軍旅……

漢弩兵

每個成年且身體健康的大漢男兒都必須為國家承擔兵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成為良家子。在當時的人看來，巫、醫(yī)、樂師、百工、商賈這些從事“末業(yè)”的人，不能歸入良家之列。

只有來自官員、農(nóng)戶家庭的子弟，才可能進入良家子的行列。而且他們的父祖也不能有什么道德上的瑕疵，并且有一定的資產(chǎn)，才能稱得上良家子。一個影響兩漢四百年，并被后世向往了千余年的特殊階層出現(xiàn)了。

良家子與兩漢：相伴數(shù)百年

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在他的著作《讀通鑒論》中提出：故國恒以弱喪，而漢以強亡。兩漢的強盛，很多時候都有良家子的身影。前面提到的飛將軍李廣，就是良家子的典范，見證了西漢對匈奴由消極防御到主動進攻的過程。

整個西漢，兩百多年的時間里，有大批與李廣相似的人，都是通過類似的途徑走上仕途，進而成就功業(yè)的。來自全國各地的良家子平時是各地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主力、徭役的主要承擔者，遇到戰(zhàn)時又會成為大漢最驍勇的戰(zhàn)士，在沙場上為大漢建功立業(yè)。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來自天水、隴西、安定、北地、上郡和西河，這延邊六郡的子弟。這些地區(qū)因為氣候，一直是半農(nóng)半牧的生產(chǎn)方式，再加上靠近匈奴等部族襲擾的問題。北地六郡大多弓馬嫻熟，能征善戰(zhàn)，是漢軍絕對的主力，在歷次戰(zhàn)爭中立下汗馬功勞。六郡良家子，也就是成了后世精銳部隊的代名詞。

對于這些為國征戰(zhàn)、屢立戰(zhàn)功的群體，西漢政府自然也是給予足夠的有待。在首都駐扎的羽林、期門兩軍，就優(yōu)先選拔來自各地的良家子。在西漢的政治結構中，羽林、期門的軍人都屬于郎中令范疇，負責守衛(wèi)天子的安全，是天子的親軍。

西漢騎兵

在這兩支軍隊中，能力出眾的話很容易進入皇帝的視線，得到重用。班固在《漢書》中曾感嘆：秦漢以來，秦漢已來，山東出相，山西出將。從西漢到東漢，四百余年里，出身六郡良家子的名將不勝枚舉。由武將轉(zhuǎn)變職能進入中央，成為高官的也不在少數(shù)。

即便能力不怎么突出，一旦入選，也享有終身的俸祿，從此基本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到了東漢，因為經(jīng)濟困難，也只是削減了那些退役者的俸祿，改為減半發(fā)放。

兩漢不僅優(yōu)待這些良家子本人，對他們的家庭的也有一定的考慮。為國捐軀的人，他的孩子也會進入羽林，接受國家最高等級的軍事訓練，直接成為羽林軍一員。霍去病第一次出擊匈奴的八百騎兵中，有很多就是這樣的羽林兒郎。

霍去病

良家的女兒，也大量進入兩漢的宮廷。其中幸運的會成為帝王的后妃。漢元帝出塞和親的王昭君，也是良家子家庭出身的。可以說，良家子是兩漢社會運行的重要力量。

良家子的終局

公元23年，劉秀在洛陽再次樹立起大漢的旗幟，開啟了東漢王朝。雖然都以漢為國號，但東漢與西漢差別很大。西漢建國初期，布衣將相是主流，地方豪強在面對劉邦為首的豐沛集團時被全面碾壓。所以，西漢皇帝在處理事務上很霸道。即便是開國功臣，也難以撼動皇帝的地位。整個西漢，只有霍光有那種掌握乾坤的實力。

東漢則更像是多家勢力集資，共同創(chuàng)辦的企業(yè)，只是選擇了劉秀作為CEO。著名的云臺二十八將，都是地方豪強，都有稱雄一方的實力。所以東漢在漢章帝之后，逐漸陷入外戚專政的局面中。后來進一步形成外戚與宦官，交替掌權的局面，政治體系的平衡受到?jīng)_擊。良家子依靠戰(zhàn)功獲得晉升的渠道被阻斷，成為類似《權力的游戲》中守夜人的存在。

東漢與羌人持續(xù)一百多年的戰(zhàn)爭，讓延邊數(shù)郡損失慘重！但在戰(zhàn)爭中出生入死的良家子，沒有獲得相應的補償，對東漢中央難免產(chǎn)生怨恨。后來董卓的一系列操作，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六郡良家子對把持東漢中央權力的豪強世家的報復。只是時代變了，屬于他們的時代已經(jīng)不在了。世家門閥統(tǒng)治中國的時代，即將到來，權力與財富重新洗牌的時刻到了。

魏晉南北朝的亂世，既是門閥的全盛時期，也是他們走向衰落的時期，歷史進入一個新的循環(huán)中。良家子作為一個特殊的階層，失去了地域的限制。后世王朝也出現(xiàn)過類似的存在，在不同時代書寫屬于自己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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