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最近正在經歷的人事動蕩可能比我們想象中更劇烈。
過去一周內,蘋果接連宣布了四位直接向 CEO 蒂姆·庫克匯報的高管離職或即將離職:人工智能負責人約翰·詹南德雷亞(John Giannandrea)、用戶界面設計負責人艾倫·戴伊(Alan Dye)、總法律顧問凱特·亞當斯(Kate Adams),以及負責環境、政策和社會倡議的副總裁麗莎·杰克遜(Lisa Jackson)。
與此同時,最新的報道還透露,蘋果芯片業務的掌舵人、備受敬重的硬件技術高級副總裁約翰尼·斯魯吉(Johny Srouji)正在認真考慮離開公司。如果斯魯吉真的離開,這將是蘋果核心競爭力遭受的一次沉重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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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丨近期離職或可能離職的蘋果高管(來源:Apple)
正是他主導了蘋果從英特爾芯片向自研 Apple Silicon 的歷史性轉型。M 系列芯片讓蘋果重新定義了個人電腦的性能基準,A 系列處理器支撐起 iPhone 的核心競爭力,這些成就都與斯魯吉的團隊密不可分。
把時間線再往前拉,我們能看到一份更冗長的離職名單。今年 7 月,曾被視為庫克接班人的首席運營官杰夫·威廉斯(Jeff Williams)宣布退休,結束了他在蘋果長達 27 年的職業生涯。8 月,首席財務官盧卡·馬埃斯特里(Luca Maestri)也退居二線。
威廉斯曾主導了 iPod、iPhone 和 Apple Watch 的推出,被外界稱為“蒂姆·庫克的蒂姆·庫克”。他的離開意味著蘋果失去了一位既懂供應鏈又懂產品的全能型高管,而他原本是最有可能在庫克之后執掌蘋果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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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丨杰夫·威廉斯(來源:Apple)
多個媒體稱這場人事變動為“自史蒂夫·喬布斯 2011 年去世以來最大的領導層重組”。這個判斷并不夸張。喬布斯離世后,庫克花了十多年時間打造出一支穩定的核心管理團隊,而現在,這支團隊正在以令人不安的速度瓦解。
離職的高管各有各的故事。詹南德雷亞 2018 年從谷歌加入蘋果,被寄予厚望,任務是讓 Siri 變得更聰明。但七年過去,Siri 的表現依然難以令人滿意,而蘋果在生成式人工智能領域的布局更是落后于 OpenAI、谷歌和 Meta。蘋果今年推出的 Apple Intelligence 平臺遭遇了延期和功能不足的雙重打擊,原定的 Siri 大改版也被推遲了約一年半。
彭博社此前報道,庫克對詹南德雷亞失去了信心,早在今年 3 月就開始讓他逐步淡出,但為了避免向外界傳遞負面信號,選擇讓他繼續留任至明年春天。
艾倫·戴伊的離開則更具戲劇性。這位自 2015 年起領導蘋果 UI 設計團隊的高管,選擇跳槽到蘋果的死對頭 Meta,出任首席設計官。Meta 不僅為他開設了一個新的設計工作室,還將硬件、軟件和 AI 界面的設計統統交給他負責。
不過蘋果內部對戴伊的離開據說是“喜大普奔”。科技評論人約翰·格魯伯(John Gruber)在其博客 Daring Fireball 上對戴伊的評價相當刻薄,而格魯伯同時透露,蘋果員工對接替戴伊的史蒂夫·勒梅(Stephen Lemay)感到“欣喜若狂”。
勒梅自 1999 年以來參與了蘋果每一款重要界面的設計,包括初代 iPhone。這或許說明,戴伊任期內蘋果設計水準的下滑,內部人士感受最深。
如果說高管層的變動還可以用“退休潮”來解釋,畢竟蘋果的許多高管都已 60 歲上下,年齡相仿,庫克本人也剛過完 65 歲生日,那么 AI 團隊的人才流失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從今年 7 月開始,蘋果 AI 基礎模型團隊的負責人龐若鳴(Ruoming Pang)離開蘋果加入 Meta,據報道 Meta 為他開出了價值 2 億美元的薪酬包。他的離開只是開端。
此后,蘋果 AI 團隊陸續有十多位核心研究員離職,去向包括 Meta、OpenAI、Anthropic 和 xAI。負責 Siri AI 搜索的 Ke Yang 在被提拔不到幾周后就跳槽到 Meta 的超級智能實驗室(Superintelligence Labs);AI 機器人業務負責人 Jian Zhang 同樣加入了 Meta;就連剛在 9 月發布會上為 iPhone Air 做產品講解的阿比杜爾·喬杜里(Abidur Chowdhury)也離開了蘋果,加入一家 AI 初創公司。
《華爾街日報》通過分析 LinkedIn 資料發現,包括音頻、手表設計、機器人等領域的數十名蘋果工程師和設計師,近幾個月已經轉投 OpenAI。OpenAI 正在組建硬件部門,預計明年推出首款硬件設備,而它的合作伙伴正是蘋果昔日的設計靈魂人物喬尼·艾維(Jony Ive)。艾維的初創公司 io 被 OpenAI 以超過 60 億美元收購,目標是打造下一代 AI 設備,瞄準的正是蘋果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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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丨喬尼·艾維和薩姆·奧特曼(來源:OpenAI)
這場人才外流的根源是什么?多方報道指向幾個相互交織的因素。首先是薪酬。Meta、OpenAI 等公司正在用極具誘惑力的薪酬包挖角,數千萬甚至上億美元的報價屢見不鮮。蘋果雖然試圖通過加薪留人,但據報道漲幅遠低于競爭對手的出價。
其次是戰略方向的搖擺和遲緩。今年早些時候,蘋果 AI 團隊曾提議將部分基礎模型開源,但高層以擔心暴露性能短板為由否決了這一計劃。對于在開源文化中成長的 AI 研究者來說,這無異于宣告蘋果的保守和封閉。更讓內部人員失望的是,蘋果正在考慮大量使用 OpenAI 和 Gemini 的外部模型來驅動 Siri,這意味著他們多年的心血可能被邊緣化。
用招聘公司 Razoroo 的亞倫·賽恩斯(Aaron Sines)的話說,頂級 AI 人才現在被視為“戰略資產”,其價值堪比知識產權甚至整個業務部門。蘋果AI 團隊核心成員只有 50 到 60 人,每一位的離開都是一次巨大的損失。
而這一切發生的背景是:蘋果正在加速為庫克尋找接班人。《金融時報》11 月的報道稱,蘋果董事會和高管層正在為庫克最早于明年退休做準備。50 歲的硬件工程高級副總裁約翰·特納斯(John Ternus)被廣泛視為最可能的繼任者。庫克如果退休,很可能會轉任董事會主席,繼續對公司施加影響。但彭博社也提到,有人認為特納斯尚未準備好擔此重任,因此繼任宣布可能不會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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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丨約翰·特納斯(來源:Apple)
特納斯的背景與庫克截然不同。庫克是供應鏈和運營的專家,而特納斯是硬件工程出身,主導過 iPhone、iPad、Mac 和 Apple Watch 的開發。如果蘋果選擇特納斯,這可能將是一次從“運營驅動”向“產品驅動”的領導風格轉變。考慮到蘋果近年來在新產品類別上的困境,Vision Pro 銷量平平,Apple Car 項目已被取消,因此選擇一個更懂產品的人來掌舵,或許是明智之舉。
至于斯魯吉,庫克正在竭力挽留他,包括提供大幅加薪和更多職責。有消息稱,內部曾討論過將他提拔為首席技術官,讓他統管硬件工程和芯片技術兩大領域,這將使他成為蘋果僅次于 CEO 的第二號人物。但這一變動可能需要特納斯先升任 CEO 才能實現,而蘋果可能還沒準備好走這一步。另有說法稱,斯魯吉更愿意在庫克手下工作,對在新 CEO 手下任職興趣不大。
蘋果歷史上經歷過類似的動蕩嗎?有的。1997 年,喬布斯回歸蘋果時,公司瀕臨破產,股價跌至 12 年最低,市場份額不足 5%,邁克爾·戴爾甚至公開建議蘋果關門大吉、把錢還給股東。喬布斯回來后,迅速裁員 4,100 人,砍掉了 Newton、Cyberdog 等大量項目,逼走了多位高管。
當時的媒體同樣充斥著“蘋果藥丸”的論調。喬布斯在 1997 年的一次內部講話中說過一段話,至今仍被人反復引用:“我讀到一些關于離開的人的報道。我認識其中一些人。他們七年來什么都沒做,一離開,媒體就寫得好像公司明天就要倒閉似的。”
AppleInsider 在最近的一篇評論中援引了喬布斯的這段話,試圖讓讀者保持冷靜。文章的標題頗具諷刺意味:《幾十個員工離開蘋果,留下的只有 16.4 萬人》。文章提醒讀者,蘋果有 164,000 名員工,每一位離職高管都已經有接班人,公司有完善的繼任計劃,“Apple is doomed”(蘋果藥丸)是媒體的老套路。
但問題在于:2025 年的蘋果還是 1997 年的蘋果嗎?
1997 年的蘋果是一家瀕死的公司,喬布斯回來是為了拯救它。今天的蘋果是一家市值 4 萬億美元的巨無霸,年營收接近 4,000 億美元,現金儲備超過 1,600 億美元。它不會因為幾位高管的離開而倒閉。但問題的性質不同了。1997 年的問題是生存,2025 年的問題是競爭力。
蘋果已經十年沒有推出過成功的新產品類別了。上一個大獲成功的是 Apple Watch,發布于 2014 年。此后的 AirPods 雖然賣得不錯,但嚴格來說只是配件,而 Vision Pro 的市場表現遠未達到預期。
與此同時,蘋果在 AI 領域的落后已是不爭的事實。Apple Intelligence 的市場反響平淡,而競爭對手正在用 AI 重塑消費電子和互聯網服務。
另外,更深層次的問題在于:蘋果的企業文化是否還適合 AI 時代?蘋果以封閉、保密、精雕細琢著稱。但 AI 研究的主流文化恰恰相反,開源、快速迭代、論文共享。
蘋果否決開源計劃的決定,以及越來越多依賴外部 AI 模型的做法,正在向內部傳遞一個信號:公司對自己的 AI 能力缺乏信心。對于在這個領域追求前沿突破的研究者來說,這是一個足以讓人考慮離開的信號。
或許最能說明問題的,是這場離職潮中人才的去向。他們不是去了傳統意義上的競爭對手,如三星、谷歌的 Pixel 團隊,而是大量涌向 Meta、OpenAI、Anthropic 這些正在定義 AI 未來的公司。Meta 正在為 AI 眼鏡投入巨資;OpenAI 拉上艾維準備做硬件;Anthropic 在大語言模型領域與 OpenAI 分庭抗禮。這些公司不只是在挖蘋果的人,更是在挖蘋果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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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丨離開或將離開的蘋果部分高調員工名單(來源:Bloomberg)
庫克在聲明中依然樂觀,表示蘋果正在開發“史上最具創新性的產品線”,包括可折疊 iPhone、智能眼鏡和機器人。公司確實有雄厚的資金和品牌優勢,但執行這些愿景的人才正在流失。
喬布斯 1997 年回歸后說過,他在“等待下一個大事件”(waiting for the next big thing)。后來的事實證明,那個大事件就是 iPod,然后是 iPhone,然后是 iPad。今天,下一個大事件很可能與 AI 密不可分。問題是,蘋果還有足夠的人才和戰略定力來抓住它嗎?
這場離職潮的最終影響,或許要到 2026 年庫克交棒之后才能看清。但可以確定的是,蘋果正在經歷一次深刻的代際更替,而這次更替發生的時機正值 AI 浪潮重塑整個科技行業,這讓它的風險和復雜性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喬布斯當年說,有些人七年什么都沒做,走了反而好。但這一次離開的,可能恰恰是蘋果最需要的那批人。
參考資料:
1.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5-12-06/apple-rocked-by-executive-departures-with-johny-srouji-at-risk-of-leaving-next
2.https://www.theverge.com/news/839700/apples-chip-chief-might-be-the-next-exec-to-leave
3.https://fortune.com/2025/12/05/apple-executive-leadership-exodus-biggest-shakeup-since-steve-jobs-death/
4.https://appleinsider.com/articles/25/12/05/dozens-of-staffers-quit-apple-leaving-behind-only-164000
5.https://www.wsj.com/tech/apple-departures-point-to-challenges-for-iphones-dominance-32d7cdf7
6.https://daringfireball.net/2025/12/bad_dye_j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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