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6月,朝鮮半島陰雨連綿,前線指揮所的通信兵踩著淤泥送來一袋公文。陳賡放下望遠鏡,抽出最薄的一封,落款寫著“南京市人民法院”。炮聲此起彼伏,可信封里卻只有三個急迫的問題:鮑君甫是誰?他的自辯是真是假?能否為其出具證明?
南京與前線,相隔兩千余公里,一頭是敵機盤旋的戰壕,一頭是夏日暑氣中的坊巷。幾周前,南京公安發動反動黨團人員登記,萬人涌到各登記處,驚慌與忐忑混雜在隊伍里。就在這股浪潮中,玄武湖畔一個賣茶水的老頭被人舉報——說他當年是國民黨大特務,還做過“感化院院長”。老頭名叫鮑君甫,登記表上卻寫著“楊登瀛”,更多人喊他“擺水佬”。
公安迅速核實履歷:此人曾擔任過“反省院”高層職務,背景可疑,當晚即被帶走。移送法院后,卷宗頁碼迅速翻到最后一張——“建議嚴懲”。可就在法官敲響木槌一刻,老人突然朗聲而起:“我替共產黨干過大事!陳賡可作證!”一句話,把法庭氣氛凍結。
不了解內情的人以為他慌不擇路,熟悉隱秘戰線的人卻知道,陳賡與情報二科這幾個字分量極重。法院不敢草率收尾,兩次致函云南,當時任省政府主席的陳賡早已隨志愿軍入朝。信件輾轉陸路海路,三個月后送到前線,這才出現前文那一幕。
陳賡讀完附件,腦海閃過二十多年前上海法租界那間昏暗咖啡館。1928年5月,周恩來批準,情報科科長陳賡化名王庸,與鮑君甫初次單線接觸。對話持續不到一小時,卻改變了雙方命運——鮑進入國民黨調查科,同時亦成為中共在敵營的“第一只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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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君甫出身廣東中山,早稻田大學畢業,日語流利,人脈橫跨黑白兩道。國民黨籌建中統時,他順勢被楊劍虹拉入核心圈。鮑看似追隨中統,暗地卻把機要資料一份份遞給陳賡。上海北四川路“楊登瀛辦事處”掛牌當天,外界只知它是調查科駐滬機構,殊不知里間墻壁后還藏著中共特工安娥的機房。
為了取信敵人,鮑不得不演出多場“破獲”。中共則有意送上一批真假參半的文件,讓他“立功”。國民黨警備司令部剛起草完《滬區共黨活動報告》,鮑的密件已送達南京,速度之快,令徐恩曾驚嘆,又一次放寬經費,“想拿多少自己填”。
鮑的分量漸重,可危機也在逼近。1931年4月,顧順章叛變,特科多點暴露。陳賡連夜找鮑,“躲一陣,別硬頂。”鮑卻估計自己背后的張道藩能保平安,沒有離開。結果被捕半年,雖保住秘密,卻也留下案底。出獄后,他被安插到“反省院”,表面風光,實則早已與共產黨斷線。解放前夕,他隱姓埋名,在南京路口擺水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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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賡在回信中寫道:“鮑君甫自一九二七年與黨接觸,三一年以前貢獻巨大,曾與我同囚,情況屬實。”短短幾十字,卻令法院反復斟酌。隨后,李克農、陳養山等人提供的補充證詞陸續到位,關向應、任弼時被營救經過也浮出水面。材料堆滿案桌,最重的一條證實:沒有鮑提供的線路,上海黨組織很可能在三十年代初被連根拔起。
審理小組最終更改量刑——撤銷“特務罪”指控,改判管制一年。1952年冬,司法部批示:此人年老體弱,無固定收入,可酌情救濟。南京軍管會按月發給生活費,陳養山又托人送來棉衣。有人好奇,昔日“茶水佬”突然受到高級干部禮遇,背后因由,卻只能在幾份絕密檔案里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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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2月29日夜,鮑君甫病重。他反復叮囑子女:“記住,我不是內奸,不是特務,周總理了解我。”次日凌晨,呼吸停在南京隨園的一盞煤油燈下。彌留話語沒有悲情,只有一句事實自白。
細查鮑的一生,角色轉折幾乎與時代同步:留日青年、上海交際客、國民黨特派員、紅色密探、囚徒、獄官、茶水攤主。有人困惑他為何甘當雙面間諜,有人懷疑他是否另藏私心。可在陳賡、周恩來多次背書后,答案無須再做猜測:情報戰線永遠隱藏最鋒利又最脆弱的刀鋒,使用者與被使用者之間只靠信任維系;而信任一旦成立,便承擔生死。
鎮壓反革命運動需要雷厲風行,也需要分辨曲直。鮑君甫案被翻轉,看似偶然,卻恰好說明法律與歷史的共同原則——定罪,憑證據;辨忠奸,靠事實;功過之間,不可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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