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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著名導演彼得·布魯克稱法國戲劇家阿爾托為“一位天才”,稱殘酷戲劇為“神圣的戲劇”:“他要的是一種由一批具有獻身精神的演員和導演演出的戲,他們根據(jù)自己的天性創(chuàng)造出來連續(xù)不斷的舞臺暴力形象,導致一種強有力的直接的人類事態(tài)的爆炸,以至再沒有人會恢復那種談笑風生的戲。”近期在上海演出的上黨梆子《大漢母子》正是表現(xiàn)了“一種強有力的直接的人類事態(tài)的爆炸”,從其人物關系、情節(jié)設置和皇權(quán)之爭造成人性異化的后果之悲摧慘烈,可以看到阿爾托創(chuàng)建的“殘酷戲劇”的影子,是當下難得的一部基本符合歷史本質(zhì)真實,發(fā)人深省,又好聽、好看的新編歷史悲劇。
它的故事是西漢初年漢高祖劉邦的皇后呂雉與太子劉盈、寵妃戚懿與兒子劉如意這兩對母子之間,為了爭奪后位與帝位而進行的殊死博弈。編劇李莉?qū)@一歷史事件作了精細入微的藝術(shù)加工,以主要人物呂雉、劉盈、戚妃為中心展開敘事,用生動的場景和細膩的情感心理刻畫,描繪出一幅震撼人心的、既符合歷史真實、又具有強烈戲劇張力的歷史畫卷。劇本結(jié)構(gòu)緊湊,層次分明地揭示出歷史事件背后的情感糾葛和政治博弈。人物不多,但各個人物性格豐富,尤其對呂雉,擺脫了簡單的惡毒婦的描寫,展現(xiàn)了人物復雜而多維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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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來對呂雉的描寫,往往著重于她的兇殘陰狠。《大漢母子》全面地描述了呂雉的形象,通過歷史背景和關鍵人物的評述,除了突出呂雉為權(quán)勢兇殘狠毒的一面之外,又描寫了她早年的賢惠和母愛,交代了在她掌權(quán)時推行過一些德政,減輕徭役賦稅,保障民生,使天下太平。這種單一的雜多,使人物在劇中體現(xiàn)了多元化。而這種多元化的性格,使這個歷史人物形象更加豐滿和真實。
全劇分為七幕。每一幕都圍繞著一個核心事件展開,逐步推進劇情的發(fā)展。主要人物的每一步的走向,都是其性格在特定的處境中發(fā)展的必然結(jié)果,最后都走向了無可挽回的悲慘結(jié)局。編劇以殘酷戲劇的樣式結(jié)構(gòu)全劇,以呂雉的心理邏輯演變?yōu)橹骶€,聚焦于她因護犢心切而與戚妃、如意母子爭奪權(quán)位的過程,用夢境、回憶和幻覺等手法,把她的精神刺激、行為動機、從善良走向殘暴的心理變化清晰地展現(xiàn)出來,使近20年的故事仿佛發(fā)生在幾天之內(nèi),節(jié)奏緊張、矛盾尖銳集中,情感沖擊力強,始終能緊緊抓住觀眾。
殘酷戲劇是超現(xiàn)實主義的一個支派。它要求在演員表演、舞臺設計、燈光音響效果等方面,都具有強烈的震撼力、沖擊力。《大漢母子》這出戲以聲腔高亢激越、一唱三彎、情感飽和度高為特色的“上黨梆子”來表現(xiàn),是非常合適的。導演張曼君調(diào)動各項視覺和聽覺創(chuàng)作手法,以紅、黑、青、金為主的色調(diào)賦予該劇獨特的大漢初年的舞臺美學呈現(xiàn),簡潔寫意厚重的富有象征意義的布景設計以及演員們精湛的表演,將那個歷史時代的氛圍和人們的情感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該劇的配器也很有特色。它首次大規(guī)模使用上黨銅器,如平鑼、釵、小鑼等,為全劇音樂增添了濃郁的地方特色。同時,唱腔設計傳統(tǒng)而古典,多次響起的急促梆子敲擊聲,更是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了歷史人物內(nèi)心的復雜情感。觀眾于鼓樂鏗鏘與吟唱流轉(zhuǎn)間,進一步領略了上黨梆子獨特的藝術(shù)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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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甚至借鑒舞蹈的肢體語匯,夸張地放大人物情感。如第五幕戚妃因愛子慘死,身心遭受重創(chuàng),在生命最后階段當著呂后的面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呂雉惱羞成怒,直接處死戚妃尚不解恨,命人將其變成“畜生”,一步步摧殘成“人彘”。這是呂雉對戚妃病態(tài)的報復,還要逼著兒子觀看這慘不忍睹的全過程。戚妃在遭受斷手足、飲喑藥、去眼、割耳、拔光頭發(fā)、身居廁中等酷刑時,導演張曼君讓她大幅度地舞起長水袖,白袖翻飛,身體猛烈顫抖翻滾,精神恍惚,如同游魂一般。最后,在慘叫聲中,太監(jiān)以從天而降的紅綢將其包裹嚴緊,只露出頭部,以一種大寫意的方式完成的受辱受難的全過程。這一段戲,可以看作是殘酷戲劇的典型表現(xiàn)。
文華獎、梅花獎和白玉蘭獎獲得者陳素琴,此次飾演呂雉。這是一次頗具里程碑意義的挑戰(zhàn)。她過去演慣了正面角色,這次完成了一次華麗轉(zhuǎn)身。在劇中,呂雉與劉盈之間的幾場對手戲,無論是眼神的交流還是肢體語言的運用,都達到了惟妙惟肖的戲劇效果。陳素琴的唱腔高亢激越,與呂雉及漢初歷史的大氣厚重的氣質(zhì)高度契合。此外,劉盈的飾演者李樊、戚懿的飾演者李丹、審食其的飾演者陳樹濤、張簡的飾演者鄭法根,都通過精湛的技藝,將角色演繹得生動形象,保證了整出戲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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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母子》也是一部關于親情與權(quán)力的深刻反思之作。劇作通過呂雉和劉盈的故事,寫出了一個仁弱之君與一個強勢母后在權(quán)力與親情漩渦中的掙扎與毀滅,揭示了權(quán)力對人性的侵蝕以及親情在權(quán)謀中的脆弱不堪。劇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呂雉和劉盈之間的母子親情與權(quán)力斗爭的雙重矛盾,愛在權(quán)力斗爭中的失落。呂后故事的改編,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藝術(shù)再創(chuàng)造,也是一個極難的藝術(shù)課題。呂雉對劉盈既有母愛的深情,又有政治上的控制欲;劉盈小時候?qū)δ赣H非常依戀,長大后既有孝順和敬畏,又有不解和反抗。這種復雜的情感關系,在每次沖突中都被剖析得淋漓盡致。
戚妃這個人物,并不只是靠美色贏得劉邦的寵愛,她是一個有膽識、有心機的女人。她深諳男性的心理,知道在那個男權(quán)時代女人如何擺正自己的位置,去獲得男人的歡心,然后借男人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在劉邦去世后,她失去了靠山,但她利用劉盈的性格弱點,低眉求生;甚至在受人宰割的最后一刻,她還伺機挑唆,離間呂雉母子,成為劉盈崩潰的最后推力。她盡管最后慘敗了,但并沒有一敗涂地,而是具有一種強勁的反噬力,把劉盈也折磨死了。這個人物的成功塑造,也為呂雉形象的塑造抬高了品位,更為整個戲劇矛盾的展開,提供了足夠的張力。戚妃與劉盈的關系更是被演繹得有聲有色,令人震撼,令人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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