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杰《懟畫錄》（連載13）菠菜不是葦蕩和森林，不能靠氣勢

編者按：即日起，本報開始連載作家馮杰的《懟畫錄》。河南話里，“懟”不是一個“細詞”，而是一個“粗詞”，含魯莽猛烈味，起意多指做壯漢粗事。好在“懟”還有另一層意思，也有“討論”“碰撞”之意。《懟畫錄》是馮杰幾十年紙上生涯最好的證明，也是他作為詩人、散文作家以及文人畫家多重身份的集中呈現。

畫菠菜記

菠菜不是葦蕩和森林，不能靠氣勢。一棵菠菜宜入畫，一把菠菜宜下鍋。

菠菜在宋以前已傳中國，推測蘇東坡除了涼拌黃瓜，也吃過涼調菠菜。即使他不吃菠菜也不算錯誤，我能找到菠菜的影子，蘇東坡一詩：“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波棱如鐵甲。豈知吾蜀富冬蔬，霜葉露芽寒更茁。”植物專家告訴我詩中“波棱”就是菠菜，不會得關節炎的菠菜正在四川盆地抵抗寒冷，四川人民群眾早已大面積種植菠菜，養生糊口。

在私家飲食標準里，天下食材數我姥爺在北地里種的菠菜最好吃。二十多年前，故鄉的菠菜高達五厘米，它們在寒風里一直保持低調。

我寫過一道家常菜“涼調菠菜”，計有細粉、紅蘿卜絲、芥末、菠菜，出場時用青花盤子盛，顯得“重（蟲音）色”，要用白盤子盛得體般配。

菠菜數貼著地皮生長的那種口感上最好，飽吸元氣。“低調菠菜”是經過霜消了火氣的。新農村塑料大棚里的菠菜吃了春藥一般，大都蓬勃向上在喊口號，一派空虛。

植物顏色里，菠菜綠色最有世俗感，專稱“菠菜綠”，上學時數學老師罵我們“一肚子青菜屎”大概如是。

菠菜綠似鄉愁的顏色。每到節日，姥爺祭祖時擺上三個盤子，有一道菜就是焯水后的菠菜。其他的盤子里也多用菠菜墊底，上面放上油饃或肉方。菠菜在村里一直是祭祖菜，年年如此。難道諸位列祖列宗們也喜歡吃菠菜，初心不忘，在天堂討論人間菠菜？

現在青年人解釋說“秋波”一詞是“秋天里的菠菜”的縮寫。

菠菜產量高時，吃不完怕爛掉，姥姥用于蒸菜饃，專業灶語叫“搋”。搋菜饃原料主要用菠菜，在雜面里摻上白面，結合一塊。“搋”是一枚古詞，貝幣一般，隨著今日機器蒸饃，已不使用。

全國專業畫菠菜者少，全省專業畫菠菜者又少，專業畫菠菜會餓死。和現實一樣，它是一種廉價菜，我姥爺到集市上賣菜，一字排開，幾種菜里數菠菜賣不上價。中藥店老板說一棵長白山人工參價格大于三畝菠菜，要是野生人參，連菠菜主人都能買下。

我擠過菠菜汁畫過菠菜葉，原汁原味。我給古玩城的畫商畫過一幅《菠菜圖》，他們都不喜歡，說寒酸，賣不上價格，也沒耐心。他們說：“馮老師，您能不能在邊上再添一顆胭脂紅大壽桃？”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

馮杰，1964年生于河南新鄉。20世紀80年代開始文學創作，出版有詩集《一窗晚雪》《在西瓜里跳舞》，散文集《說食畫》《泥花散帖》《馬廄的午夜》《北中原》《鯉魚拐彎兒》《文字的虎皮花紋》，書畫集《野狐禪》《畫句子》等。曾獲臺灣《聯合報》文學獎、《中國時報》文學獎、臺北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等文學獎項，被海外文壇稱譽為“獲臺灣文學獎項最多的大陸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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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張益嘉

審 核 | 張建全

終 審 | 張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