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件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新華走筆
馬金瑞
11月的錫林郭勒草原上,風呼嘯著卷起枯葉在草地上亂跑,天地都被吹出一種干凈而透徹的質感。風聲里,偶爾夾著一段悠長的呼麥,像從草原深處傳來的呼吸聲,讓人忍不住循著聲音探過去。
一路向北,你會看到賽音巴特爾護邊驛站。這座蒙古包樣式的驛站位于內蒙古錫林郭勒盟蘇尼特右旗的額仁淖爾蘇木吉呼郎圖嘎查,距離中蒙邊境不到四公里。這里平日冷清,只有護邊員在此堅守,今天卻格外熱鬧。蘇尼特右旗烏蘭牧騎要來這里演出,附近牧民天剛亮就趕來了。“風頭如刀面如割”,蒙古包里擠滿了人,大家充滿期待。
驛站的蒙古包不大,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把室內照得明亮。我擠在牧民中間,大家圍坐成一圈,護邊員在一側添茶倒水。
演出開始前,退役的烏蘭牧騎老演員先給牧民們宣講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精神。蒙古包里很安靜,人們聽得格外認真。有人摘下帽子捏在手里,有老人微微前傾著身子。
宣講一結束,演員們馬上動手,把小舞臺搭起來。鋪氈子、調音響、立琴架,幾分鐘便把一個普通的蒙古包變成了緊湊的演出空間。孩子們占據了第一排,老人靠在后面,牧民們的歡聲笑語把縫隙都填得滿滿當當。風還在外面呼呼地叫,屋子里卻已經暖烘烘了。
馬頭琴手烏云吉日嘎拉坐在蒙古包中間的板凳上,雙眼微閉。他輕撫琴身,琴弓一拉,蒙古包內的空氣瞬間繃緊,仿佛整個草原的呼吸都凝結在這方寸之間。琴聲起,他的手指在弦上翻飛。指節起落,似馬蹄踏過丘巒;弦音震顫,如風穿過森林;長弓回環,若河流蜿蜒流過草甸。琴音時而低回嗚咽,像孤狼對月長嘯,與遠方呼嘯的夜風交織共鳴;時而奔騰激越,似萬匹駿馬踏碎荒原積雪,震得奶茶壺里的漣漪也悄然應和。最撼人心魄的是他喉中滾涌的呼麥,低沉時如勒勒車軸滾過草原,昂揚時似金雕沖出層云。這聲音在胸腔震顫,在弦上翻滾,在牧民眼眸里激起層層漣漪。若不是觀眾們連連拍手叫好,我早已沉醉其間忘記拍攝了。
“每年上百場的下鄉演出,是我們烏蘭牧騎的日常。”工作13年來,烏云吉日嘎拉跟隨烏蘭牧騎走過了蘇尼特右旗每一條牧道,“不落下一個蒙古包,是我們給牧民的承諾,從烏蘭牧騎成立那天起就是這樣了。”
1957年,第一支烏蘭牧騎在蘇尼特右旗的草原上誕生。“烏蘭牧騎”在蒙古語中意為“紅色的嫩芽”。那時,草原上文化娛樂匱乏,消息閉塞,演員們騎著馬,背著樂器,拉著大篷車,把黨的政策、文藝和科普知識送到偏僻的牧戶家中,把文化帶進牧區最深處。
舞蹈演員額斯妮勒是剛剛加入烏蘭牧騎的“00后”姑娘,大學畢業后,她毅然回到了這片養育她的草原。“我是牧民的女兒,我的舞也要跳給牧民朋友們看。”她的眼神清亮如草原的晨光。
蒙古包內方寸之間的舞臺,竟被她跳出了錫林郭勒大草原的遼闊。她的舞步里藏著馬蹄踏過草浪的節奏,那旋轉的裙擺正勾勒出風吹草低的曲線。時而剛勁如雕弓滿月,讓人想起“駿馬似風飆,鳴鞭出渭橋”的豪情;時而柔婉如玉壺冰裂,恰似“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的繾綣。那些平日里像小馬駒般頑皮的孩童,此刻都睜大了雙眼,安靜地看著。
這份與舞蹈的緣分,早在額斯妮勒童年時就已結下。年幼時的她,也是在這樣的蒙古包里,第一次看見烏蘭牧騎的演員們舞動時袍袖生風。那些鏗鏘的舞步,曾驚起她心中萬千羽鳥;那些旋轉的紅裙,至今還在記憶里如火焰般燃燒。而今她踩著當年的鼓點,成了另一群孩子眼中的星辰——烏蘭牧騎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在孩子們心中種下文藝的嫩芽。
演出進行到一半,額仁淖爾蘇木幼兒園的小朋友們按捺不住,上臺唱起歌來。孩子們的聲音干凈響亮,惹得滿屋子笑聲不斷。演員們在旁邊看著,眼神里有收成的喜悅——文藝的種子,又在新一代人心中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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