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四月,朝鮮中部鐵原和金化之間的山區暫時安靜下來,但雙方都在調動部隊,囤積彈藥,下一場大戰隨時可能爆發。前線戰士的彈藥消耗很快,所以通往后方的運輸線就成了生命線,也被敵人緊緊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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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飛機日夜不停地轟炸我們的公路。我們的汽車兵主要依靠夜色掩護,閉著車燈行駛。就算這樣,損失還是很大。就在這個緊要關頭,三十八軍運輸連的班長張夢春接到緊急命令,他必須駕駛嘎斯車,把一整車山炮彈送到最前沿的高臺山陣地。這條路一點時間都不能耽誤。
命令是在四月十七號凌晨三點傳來的。當時張夢春剛把車藏進一片雜樹林。他和助手李平跑了一夜,兩個人在駕駛室里困得睜不開眼。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連指導員掀開車上的偽裝網,把臉湊近車窗。
指導員壓低聲音說道,三三五團在高臺山卡著敵人,炮彈馬上就要打光了。你車上這批彈藥就是他們的救命糧。天黑之前,必須送到三下里交接點。
張夢春立刻坐直身子,睡意全沒有了。他只回答了兩個字,明白。馬上叫醒在車廂里休息的押車員苗科員。三個人借著微弱的月光,快速把車上其他不急用的物資卸下,再把那些沉重的綠皮彈藥箱重新固定好,用粗麻繩一道道捆牢。他們沒有時間燒水熱飯,喝了幾口涼水就上車出發。引擎聲在寂靜的夜里響起,卡車開進黑暗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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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在快要亮時突然又下起了小雨。山路被雨水一泡,變成了稀泥漿。他們不敢開車燈,張夢春只能瞪大眼睛盯著前面模糊的路面。李平負責看左邊的天空,苗科員監視右邊。車廂里只有炮彈箱隨著顛簸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突然,一陣尖銳的呼嘯聲越來越近。“敵機”苗科員剛喊出口,張夢春已經把油門踩到底。卡車猛地向前沖去。緊接著,他們剛才的位置被炸起一連串火球,巨響震得耳朵嗡嗡作響。
炸彈炸起的爛泥和碎石噼里啪啦砸在車頂和擋風玻璃上。前面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見了,張夢春完全憑著手的感覺操縱方向盤,在爆炸的氣浪里左右躲閃。子彈從旁邊飛過,敵機掃射一遍后,嗡嗡聲慢慢遠去。
張夢春隨后把車開到一塊大巖石下面停住。三個人下車檢查車輛,此時卡車糊滿了泥漿,但車沒有損壞。他們用毛巾清理完擋風玻璃后,張夢春看了看兩位戰友說,繼續走,不能停。
上午七點多,雨停了。車子在一個急轉彎的地方,看到了連隊九班的車。那輛車已經被炸得不成樣子,歪在路邊,輪胎燒得只剩鐵圈,還在冒煙。
張夢春心里一沉。他趕忙停車跑過去,在路邊的土溝里找到了九班的司機和助手。兩個人臉上全都是血,人已經昏了過去了,但還有呼吸。一邊是高臺山的戰友急需炮彈,一邊是眼前重傷的同志,這個選擇太艱難,可是沒有時間讓他考慮。多耽誤一分鐘,敵機就可能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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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夢春蹲下摸了摸傷員的脈搏后,站起來對李平說,你留下,把他們背到后面大石頭下面包扎,等后面車隊上來接應。
李平愣了一下,然后重重點頭說,班長,你們一定要小心。張夢春轉身對苗科員一擺手說,上車,現在只剩我們倆了。
卡車再次發動。張夢春從后視鏡里看到李平正咬著牙,使勁把傷員往安全地方拖。他轉回頭,兩手把方向盤握得更緊,車子朝著前面空蕩得讓人心慌的山路開去。
車上現在只剩下兩個人,張夢春把車開得更穩當。經過開闊地帶或必須過的橋時,他就提前加快速沖過去。到了有山體或樹林遮擋的彎道,他才稍稍放松油門,讓發動機和自己緊繃的神經都緩一口氣。
押車員苗科員此時幾乎把半個身子都探到了窗外,抬頭緊緊盯著天空。雨后的太陽明晃晃的,但敵人的飛機就喜歡這樣的天氣來空襲。車廂里炮彈箱的碰撞聲不停地提醒著他們,高臺山上的兄弟們正等著這批彈藥。
路上他們經過幾個被炸毀的村子,只剩下幾根燒焦的房梁,歪歪斜斜地指著天,靜得可怕。這種寂靜有時候比炮響還難熬。苗科員舔了舔裂開的嘴唇,沒有出聲。張夢春盯著前面好像永遠也走不完的泥路,只是把手里的方向盤握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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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兩點多,卡車拐過最后一座山梁,一條河橫在了面前。此時河水泛黃,流得很急。河對岸就是一大片黑壓壓的松樹林,地圖上標著的三下里交界點,就在林子里面。
張夢春小心地把車開下河灘,想找一處水淺好走的地方過河。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河對岸的樹林子里突然傳來兩聲槍響,槍聲在山谷里回蕩。
這是志愿軍警戒哨發現敵機后,對天鳴槍示警。張夢春心頭一緊。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那場讓人頭皮發麻的飛機引擎聲又響了起來,敵機從山脊后面猛地壓了下來。兩架油挑子像看見了活食的餓鷹,直撲這片光禿禿,什么遮擋物都沒有的河灘。
壞了。張夢春腦子飛快在想對策,河灘平展展的,連塊大點的石頭都找不著。倒車退回山路根本來不及,飛機腦袋已經朝下沖了。往前開,面前是不知道深淺的急流。他們算是被徹底晾在這片死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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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架敵機的機槍吐出了火舌。子彈打在河灘邊的淺水窩里,濺起一溜泥水花,飛快地朝卡車這邊掃過來。
沒有別的路可選了。停在原地就是等著挨打。張夢春現在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必須要沖過去。只有沖到河里,讓卡車攪起浪花,說不定還能掙出一條活路。
抓穩了,他吼了一嗓子,右手猛地掛上低速檔,左腳一抬,右腳把油門狠狠踩到底。卡車引擎發出吼叫,車子渾身一震,扎進了黃濁的河水里。
車輪劈開水面,阻力一下子大得嚇人,車速猛地慢了下來。就在這個當口,敵機俯沖到最低點,機槍子彈像潑水一樣砸下來。子彈打在卡車四周的河面上,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水柱。
隨后叮叮當當幾聲,有子彈打中了車廂后面的擋板。在對岸的樹林里,志愿軍的高射機槍也開了火,子彈道道閃著光飛上天,想把那敵機趕跑。
張夢春什么都顧不上了。他兩條胳膊繃得鐵硬,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跟水流搶方向盤,在顛得東倒西歪,河水不斷漫進來的駕駛室里,全靠腳底下傳來的感覺,引著卡車沿著河底慢慢往對岸挪。
當濕漉漉,糊滿泥漿的前輪子終于碾上對岸的沙土地,卡車一頭扎進松樹林里時,天上的掃射聲才慢慢遠了。敵機在樹林頂上不甘心地繞了兩圈,終于沒影了。
張夢春把車停在一棵老松樹下,他拉緊手剎,熄了火。感覺周圍一下子靜得出奇,只剩下河水嘩嘩流,還有他自己像拉風箱一樣的喘氣聲。他和苗科員對看了一眼,倆人臉上都是泥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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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林子里跑出來七八個接應的戰友。大家顧不上多說,趕緊圍上來檢查車輛和彈藥。帆布車篷上穿了幾個焦黑的窟窿眼,車廂板子添了幾道新劃痕,可萬幸的是,所有綠皮炮彈箱都好好的,捆著的繩子也沒松。
帶隊的步兵排長看著還在往下滴水的卡車,眼睛都瞪大了,他說,好家伙,你們真是從河里硬開過來的。
張夢春點點頭,跟大伙兒一塊動手卸車。一箱箱死沉死沉的炮彈被穩穩當當地傳下來,很快搬進了林子深處的隱蔽所。這個任務,到這會兒才算真的完成了。
張夢春走到一邊,找了截干爽的樹墩子坐下,慢慢卷了一支煙。他劃著火柴,深深吸了一口,他望著河對岸那片在太陽底下安安靜靜的河灘,好像剛才那場生死追逐根本沒發生過。
遠處,高臺山那邊傳來了炮聲,一聲接著一聲,沉甸甸的。那是他們剛送上去的炮彈,正在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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