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臘月二十,包頭城里飄著雪花。王玉坐在一家小飯鋪里,耳邊盡是北方軍官粗聲大嗓的閑談,卻怎么也咽不下那碗羊雜湯——他已找了閻又文大半年,毫無線索。就在此刻,一名軍官脫口而出的“三師秘書閻參謀”幾個字,讓王玉無意追尋的視線倏地聚焦,這才揭開了一段隱蔽戰線的驚人幕布。
閻又文,本屬山西萬榮貧寒子弟。受教于山西大學法學院,日軍壓境時投身延安,隨后被選入保安處情報訓練班。畢業后,他被組織安排到馬鴻逵舊部潛伏,又在機緣巧合下成為傅作義器重的秘書。外人看來,這位三十歲出頭的上校寫得一手好文稿、能說會道,是傅作義身邊最得力的筆桿子;可暗中,他早已與延安保持單線聯絡。
1946年初的重逢,王玉為確認閻又文身份,直接問了三個細節:“你是榮河人?你是閻又文?你是山大畢業?”閻又文先是皺眉,隨后點頭。王玉壓低聲音:“中央讓我找你。”這句話讓閻又文喉頭一緊,悄悄握住對方胳膊:“足足七年,總算有信兒了。”
單線聯系重新接通,情報滾滾而來。傅作義的兵力部署、蔣介石意圖、即將發動的綏東戰役計劃,無一遺漏。遺憾的是部分指揮員輕視情報,綏東一役我軍傷亡不小。李克農后來直言,早給數據,但有人嫌“估得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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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膠著之際,傅作義聽聞自己“勝利”聲震華北,洋洋得意地想“修理一下毛澤東”。他命閻又文起草公開電,既為宣揚戰果,也想對中共“敲打兩句”。閻又文心知這是絕佳反向操作機會,立即向王玉遞出暗號。暗號層層上傳,周恩來很快批示:“罵狠一點,越狂妄越好。”
當天夜里,閻又文執燈揮毫。電文措辭尖銳:“閣下只要入閣,本人愿做最末職員,唯望停止內戰。”字里行間既冷嘲又自負,足足三千余字。次日電報見報,傅作義滿意地笑了:“好!就該這么寫!”可他不知這篇文章隨后被《解放日報》全文轉載,意圖正如周恩來所說——激怒敵軍,堅定解放區軍民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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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開信鋪天蓋地時,延安窯洞里氣氛輕松。毛澤東對旁人說:“寫得潑辣,很傳神。”一句“潑辣”包含雙重意味:一是肯定文章的煽動性,二是暗示作者的角色已超出傅作義想象。
電文影響巨大,卻讓閻又文背負“叛徒”罵名。不少地下同志急于撇清關系,甚至賀龍也誤判形勢,主張“開除黨籍”。閻又文緘口不言,任由流言傷及名譽,用一句“組織自有安排”壓住所有怒火。不得不說,這種沉住氣的定力并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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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勢轉折出現在遼沈戰役后。華北剿總司令部內,閻又文借新聞處長之便,將蔣、傅內部分歧、國統區補給困境、電臺密碼變動等情報密織成網,先后送往平山縣指揮部。平津戰役開打前三周,這些數據成為我軍制定包圍方案的重要參照。事后參謀人員復盤時感慨:地圖上的箭頭之所以畫得從容,全賴“傅部秘書的黑線”。
1948年冬,北平已被十八萬解放軍合圍。傅作義每日徘徊不安,常在屋內自語:“唉,真要燒掉北平城?”閻又文順勢勸說,列舉兵力對比、糧草庫存、國際反應,句句切中要害。傅作義幾度搖頭,終在12月17日同意派鄧寶珊與和平代表團接觸。一個月后,北平城頭升起紅旗,千年古都免遭炮火,閻又文的貢獻無可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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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國后,按照中央決定,他繼續隨傅作義履職,直到1958年才正規手續入黨。身份檔案列為絕密,連家屬也不知詳情。1962年9月,閻又文因食道癌去世,遺囑只有一句:“有事找組織。”八寶山的墓碑只刻“過去曾為革命做過許多工作”,入黨時間一欄空白。孩子們看到碑文,滿腦疑團卻無處訴說。
此后近三十年,閻家六個子女在參軍、入黨、評職時屢被“歷史復雜”擋回門外。直到1993年,北京公安老干部聚會的偶遇把故事拉回公眾視野。王玉激動落淚:“四十多年了,該解密了!”羅青長向農業部遞交證明,文件里一句評價擲地有聲——“真正的精英”。
隨后,農業部向閻家孩子的單位發函,更正政治審查結論,并補發有關待遇。2008年,他的事跡被收入《無名的豐碑》一書,寫下這樣一段描述:“外圓內方,白皮紅心,終生未求顯赫。”讀來平實,卻足夠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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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老戰士們常說的那樣,隱蔽戰線并不生產鏗鏘口號,更多是孤獨與沉默。閻又文在傅作義身后寫下的檄文、閃轉的電報、夜半的紙團,替無數前線士兵爭取了活下去的機會;他的墳塋卻只有寥寥數語,連入黨年份也刻意空缺。歷史偶爾冷峻,但細節不會說謊——那封“痛罵”毛澤東的公開信,恰恰是地下交通線最亮的一截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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