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高少安的鐵勺已敲響鄉企食堂的鐵鍋。二十年了,這柄烏黑油亮的勺子在他掌心翻飛,炒出的酸辣土豆絲能根根立盤,紅燒肉顫巍巍晃著琥珀色光澤。鎮上干部私下說,高師傅的鍋鏟比文秘科的鋼筆還金貴——甄書記的胃,全靠這雙手養著。
那日甄飛武踩著露水來企業調研,午間被滿桌飄香拽進食堂。他夾起一塊東坡肉,肥膘在齒間化作春雪,瘦肉纖維里滲著蜜色醬汁。"這是誰的手藝?"筷子尖懸在半空,驚得正在添飯的高少安差點摔了搪瓷缸。
三日后,鎮黨委食堂后廚多出個戴白帽的身影。高少安摸著新發的藍布工裝,袖口還留著食堂油漬,此刻卻要為全縣最年輕的鎮黨委書記掌勺。甄飛武的保溫飯盒總在十二點零五分準時響起,揭開蓋是青花瓷盤盛著的時令鮮味,春有薺菜豆腐羹,冬有羊肉蘿卜煲,連蒜瓣都剝得晶瑩如玉。
![]()
"老高啊,"某日甄書記擦著嘴突然開口,"你這手藝擱在灶臺可惜了。"窗外梧桐葉落時,高少安的工勤編制上多了個括號——(財政所負責人)。他捧著任命書站在布滿裂紋的辦公桌前,聽見隔壁會計室傳來算盤珠子噼啪作響,像極了當年灶膛里爆開的松柴。
五年后省專項巡查組進駐,紅頭文件在各鄉鎮傳閱:工勤編不得提拔副科。甄飛武的鋼筆在文件邊緣洇開墨點,像朵未綻放的梅。"去市里吧,"他摘下眼鏡擦拭,"自然資源局有個閑置科室。"高少安抱著紙箱走過財政所長辦公室,門框上"清正廉潔"的銅牌映出他鬢角新生的白發。
市局走廊永遠飄著消毒水味,高少安的科長辦公室堆著十年前的地質圖冊。他仍保持著晨起買菜的習慣,只是不再顛勺,改為用保溫杯泡枸杞。某日整理檔案時,翻出當年鎮黨委的用餐登記表,甄飛武的簽名龍飛鳳舞,備注欄里寫著:少鹽,忌辣,多姜絲。
![]()
退休前夜,高少安夢見自己又站在鄉企食堂的灶臺前。鐵鍋騰起的熱氣里,二十歲的甄飛武穿著褪色中山裝走進來,筷子尖挑起一根土豆絲,在晨光中晃成金色的絲線。"高師傅,"年輕書記的笑聲清朗如泉,"您這手藝,該上更大的臺面。"
窗外,城市霓虹穿透薄霧,照見自然資源局大樓某個亮著燈的窗口。保溫杯里的枸杞沉沉浮浮,像極了那些在官場沉浮的命運。高少安摸出抽屜里那柄跟隨他四十年的鐵勺,勺柄上"先進工作者"的刻痕已被歲月磨平,唯有金屬的寒光,仍在訴說著某個關于灶臺與權力的古老寓言。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