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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陌生來電時,我正陪著丈夫和前妻的7歲女兒,在客廳的地板上搭積木,小屁孩正倔犟地試圖把樂高消防車和公主的城堡拼在一起。
點開接聽鍵,“我是你姑姥。”對面蒼老的聲音曝出了名號。
自從父母去世后,已經多年未見的親戚,她說讓我最近抽時間來她家一趟,有事情跟我說。
我隱隱地猜到了什么,這么多年了,是時候知道真相了。
于是就把孩子托給婆婆照看,買了火車票往老家的鎮上奔去。
一進姑姥的家門,就被一個胖胖的老婦人悶頭抱住,哭喊著:“我的孩子,媽終于找到你了。”
我竭力推開她,她尷尬地停止了干嚎,擦了下并不存在的眼淚。
我上下打量著她,保養得宜,臉上肉嘟嘟的富態,并沒有多少褶子。
手上,脖子上的金飾粗大且閃的刺眼,穿著寬松的棉麻深色裙子。
聽說生母經營的那家建材店,有300多平,是鎮上最大的。
雖然現在年齡大了,她還是把持著店里的財務。
她60多歲的樣子,和我去世5年的母親比起來,要年輕許多。
母親的姑姑也就是我姑姥,一位80歲的老人這時走過來,“孩子,這是生你的親媽~~。”
接下來,三個人在沙發上落座,我表情麻木。
“38年了,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后悔…,當年真的沒辦法,實在太難了,你爸又…。當時想著,送你去個好人家,總比跟著我餓死強…。”
胖老婦也就是所謂的生母,開始講起關于我的既陳腐又遙遠的往事:
38年前,鎮上,她生活不富裕,生了個兒子,兩年后又懷了我,在我生下來快六個月的時候,生父得了急病去世了。
生父死后第7天,她就通過姑姥,找到了大山里,親手把我送到了農村父母的家里。當時父母結婚六年,也沒有生養。
姑姥補充,把我送走后,生父去世還不到一個月,生母就急急地帶著哥哥,嫁給了同鎮的一個光棍。
后來又給后夫生了兩個兒子。
生母說現在生活好了,兒孫滿堂,獨缺我這個女兒。
她心里的窟窿越來越大,快要被愧疚淹沒了,只想晚年生活里有我,想聽我叫一聲“媽”。
我的心里翻江倒海,隨著生母的描述,眼前出現了當時的自己,六個月已經會認人了。
在生母把我遞給母親的一瞬間,我扭頭掙扎哭叫,但是,生母狠心地扯開我抓她衣服的小手,決絕離去;
我8歲那年,父母又生了弟弟,當時很多人逗我,父母以后不喜歡我了;
小學時,被同村的男孩追著喊“撿來的野孩子”;
青春期時,母親因為我調皮,訓斥我時,我生氣的差點沖口而出,想要問出口我的身世,最后乖乖聽訓的別扭;
結婚時,父母送別遠嫁的我,站在路邊揮淚告別,我心底那絲一閃而過的,關于“親生父母如果看到”的荒謬念頭;
離婚時的撕扯,老實的父母,只能含淚看著我在漩渦里掙扎,我心里那隱形的靠山,也許生母能拉我一把…。
記得5年前母親去世后的一天,老姨找到我,“你媽臨去的前幾天,還跟我說,想告訴你的身世,又怕你認了親媽,不要她了。不告訴你,又怕她走后,你沒有了親人疼你。誰知道,就走得那么急,什么都沒來得及說…。”
我當時淚流滿面,剛離婚,喪父,一個月后又喪母…。所有的不幸,似乎都在那一年發生。
這幾年,我堅強地扛過了所有,并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我從未真正找過生母,怕找到的是另一場失望。
畢竟她的家里,我上有兄,下有弟,只有我像田間苗一樣,被有選擇地拔出去丟掉了;
更怕傷害將我視為己出的父母。我將那份對生母的好奇與隱隱的痛楚,深深地鈣化,風干在心里。
可是現在,生母主動找我,我的心情復雜到極點。
想起自己在她的生命中,是個多余,是被送走的嬰兒。
但更多的是憤怒和不滿,38年來,我的老家住址,還在那個她當年送我去的地方,我姑姥還和她是同一個鎮上的鄰居。可是,她一次也沒來看過我。
如今我的人生已經走過大半,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事業,社會關系。
她憑什么覺得,在她缺席了我媽媽這個角色,她錯過了我經歷過的初潮的驚慌,高考失利的絕望,失戀的痛苦,初入職場的手足無措,懷孕生子的艱辛。
她僅憑一個擁抱,幾滴眼淚,和一套不得已的說辭,就能空降成為我的母親,享受后半生的天倫之樂?
這就像一份拖欠了38年,從未支付過一分本息的巨額債務,欠債人突然出現,手里拿著血緣的借據,反過來理直氣壯地要求兌現親情。
可我的孺慕之情,早就給了我勤勞善良的父母。
如今他們雖然已經仙逝,但在我的心里,早已經為他們立了豐碑,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無人能夠代替,超越。
想到這里,我決定理一理這團亂麻,人說血緣是上天給的劇本,但我有選擇的權力。
讓自己舒服,給自己不留下遺憾的結局。
我看著她的眼睛,“阿姨,你找到我,想重新做回母女是吧?”
她頻頻點頭,“對,對,媽做夢都想,想下半輩子好好疼你。”
我揮手打斷,“你我之間,缺失了38年的感情積累,如果從母女情深開始,那對我太不公平。”
“最近網上出現的認親視頻,相信你也刷到過,最短的認親,只維持了10天,就反目成仇。最后那個從小被放棄的孩子,再次黯然退出了親生父母的家。去年還有一個認親反目的,因此走上了絕路。”
“對于生家來說,能拋棄一次,再拋棄一次頂多傷了面子,別人議論幾天,也就過去了。”
“但對于被傷過的孩子,是極大的打擊。就像我,從小就沒有安全感,婚姻里不自信,工作中怕被辭退。如果認親后,并沒有想象中的親情,還要被錘一次,那會是到老都治愈不了的致命傷害。”
她愣住了,似乎沒跟上我的邏輯。
“我的意思是,他們都沒解決歷史遺留問題,就談了未來。”
我接著說,“根據法律,父母對子女有撫養,教育的任務直到成年。過去的38年里,你完全缺席,沒有對我履行這個義務。是我的父母,替你承擔了,從物質到精神。”
她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按最低生活和教育標準,從出生到我18歲,這筆撫養費加上通貨膨脹,更不用說,那些無法用金錢衡量的,你情感上的缺席,造成的隱性成本。”
她好像懂了我接下來要說什么,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迎著她閃爍不定的目光,說出了,“如果你真的感到愧疚,恨不得時光倒流,那現在,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補上從前的過失。”
“我也不多要,一次性10萬,這筆錢,既是對我父母及我的過去的一個補償,也是對我們未來關系的,一個重新開始的基金。我們先從情同母女的親戚做起。”
10萬塊錢,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就是少買幾個包的事,但是和生母之間,以后的人情往來,不能是我單方面的付出。
她的表情一下子從臭臉轉變為震驚,惱怒,這回真的眼淚直流,“10萬?你,你跟我要錢?”她指著自己的鼻子,邊哭邊訴說:“我可是你親媽,你的血管里流著我的血。當年我十月懷胎生下的你,你不思報答生恩,竟然象談生意一樣的跟我算錢?”
我無視她憤怒的臉,“當年我四腳著地,還沒有記憶的時候,你棄養了我。如今,僅憑你講了一個故事,就想白得一個女兒,這就是一個零成本,高回報的情感索取。”
我緩了一下,接著再次重復一遍觀點,“這對我不公平,你已經拋棄我一回,如果以后交往中,我稍不合你的意,你又可以輕松的再次放棄我。”
“至于你口稱的將來所有的愛都給我,跟渣男表白時的情話一樣。我已經38歲了,也許你再早幾年認我,那時的我還脆弱,容易輕信。”
“你,你冷血,被那家的鄉下人教壞了!我怎么會生出你這沒良心的女兒。”她徹底怒了,手指著我,“我是你親媽,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你不認,天打雷劈。”
生母給她的兒子們都成了家,給其中的兩個大兒子,在省會城市買了房子。
小兒子一家陪她住建材店那個五層的獨棟里。下面開店,她們一家住樓上。
她今天來認我,口口聲聲以后疼我,愛我,講到金錢,一分都舍不得花。
如果我認了她,那她過大壽的時候,她是不是要求,我要跟她的兒子們送等值的禮物?
你看,認親的親情,從來都是從金錢開始,不是她,就是我先拿出誠意。
只是,憑什么讓我委屈成全?當年可是她把我像小貓小狗一樣的送人了。
無論是道德還是法律,抑或是感情,我跟她做為母女的緣分都是斷的。
衡量我的父母雖然經濟幫不到我,但是卻給了我滿滿的愛。
我高中住校周末回家,母親拿出藏了好久的月餅,“別給你弟看見搶你的,偷著吃。”這是中秋母親分得的那塊,她沒舍得吃,還給我留著;
我失戀后痛苦的一口氣跑到村后的山頂,剛停下,身后十幾米的地方,父親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閨女要是跳崖死了,我可怎么辦啊?”
原來父親一直跟在我身后,他以為我想不開,但其實我爬山只是發泄年輕的精力。
那次父親給我的震動非常大,我當時跪在父親面前,給他擦眼淚,攙著嚇得腿軟的他,一起回了家,當時體會了“父在,不遠游”這句話。
我緩緩站起身,拿起包,“阿姨,祝你長命百歲,以后再也不見。”
姑姥淚流滿面的拉著我的手,“孩子,替你父母好好照顧自己。”
看見生母,一滴淚未流的我,面對母親的親姑姑慈祥的面容,一下子防線崩潰,轉身急忙出去,在電梯里我痛哭出聲,把往事一股腦的發泄了出來,擦干眼淚,我往老家的山村方向而去,那里的山間地頭,正埋著我的雙親。
注:圖片來源于網絡,素材來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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