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而降的大功，一個派出所副所長親歷的1987年樂亭“6.20槍戰”

1987年6月20日下午，樂亭縣公安局召開由各派出所所長（或者副所長）和治保主任參加的緊急會議，向來參會的派出所長和治保主任們通報了由唐山市公安局傳達下來的一份重要警情通報：“一伙持槍歹徒于6月19日在山海關長城上搶劫并槍殺了一名攝影的個體戶后逃離并不知去向，命各地公安機關注意設卡攔截。”

山海關

散會后，參會的姜各莊派出所副所長（當時所長空缺）姚興志（時年41歲）騎著挎斗三輪摩托車火速趕回派出所（該三輪摩托車是當時姜各莊派出所唯一的機動交通工具），向在所里值班的副指導員蘇勝安和民警劉衛忠通報了姜各莊派出所的任務——在姜各莊通往昌黎縣的路上設卡。然后三個人立即分頭作了一番準備，鑒于逃犯身上攜帶槍支彈藥，所以這次任務必須配槍，因此他們的準備工作的重點就是檢查配槍狀況、檢查彈藥情況（每人攜帶一支放在牛皮槍套中的54式手槍、兩個各壓著7發7.62毫米手槍子彈的彈匣，還有5發子彈別在槍套上，換句話說，每人攜帶子彈19發）。

穿著83式警服的姚興志

身穿83式警服的派出所民警

當三名警察還在準備槍支彈藥的時候，姜各莊派出所轄區內的后龍莊村村民龍秀謙帶著一個青年小伙子來到派出所，一進來就對姚興志說：“這是我表弟姬金友，我帶著他投案自首來了。”

接著，姬金友說出的內容直接讓三名警察驚得后脊梁骨涼颼颼的：

“他們要拉我入伙，準備今晚先炸掉你們派出所，再搶你們對面的銀行，然后劫持飛機出國。他們手里有六七支手槍，有很多子彈，還有六七個手榴彈。不信你看，他們還給我了一支手槍。”

說罷，姬金友直接從兜里掏出一支54式手槍、三個壓滿子彈的彈匣（里面一共有21發子彈）。

姚興志檢查了一下手槍，媽呀，是如假包換的真槍，于是立即問姬金友：“他們一共幾個人？現在哪里了？”

姬金友回道：“一共三個人，現在正躲在西南邊的樹林里。”

姚興志又問：“哪個樹林？”

姬金友表示自己前幾天才從東北老家來龍秀謙家探親，所以說不上是西南邊的哪個樹林。

姚興志見姬金友說不上來，立即用所里的固定式對講機向樂亭縣公安局局長周樹功報告。

“那支槍的槍號是多少？”周樹功局長在電話里問道——

在姚興志報上那支姬金友上交的手槍槍號后，周樹功局長立即根據案情通報中報出的歹徒攜帶手槍的槍號進行核對，果然和其中的一支手槍對上了，周樹功腦海中頓時警鈴大作：“他們到底幾個人？藏在西南邊哪個樹林里了？”

姚興志回答：“不算自首的姬金友，一共還有三個人。因為姬金友是外地的，西南邊那個樹林的準確位置他說不清楚。”

周樹功當即下令：“你一定要想法把他們看住！不準讓他們溜掉！我這邊馬上組織隊伍去支援你們。”

鑒于歹徒手中擁有大量槍支彈藥，還有手榴彈，其火力強度遠遠超過原本的預料，那姜各莊派出所的三名警察手里的三支54式手槍和不到60發子彈就遠遠不夠了。于是，姚興志回到自己的宿舍，將他通過私人關系額外搞來的80發7.62毫米手槍子彈全部拿了出來（這樣的行為現在是被明令禁止的，但是在當時卻是正常操作），將子彈分給蘇勝安和劉衛忠，不過由于彈匣已經全部壓滿子彈，這些“散裝”的子彈用的時候還得一發一發往彈匣里壓。

54式手槍

蘇勝安建議要不把姬金友上交的三個彈匣也“征用”一下？但被姚興志堅決制止：這是物證，不能動！說罷，姚興志將姬金友上交的一支手槍、三個彈匣和21發子彈鎖進了自己辦公桌的抽屜里。

差不多同一時間，樂亭縣公安局刑警隊的偵查員許萬田、孫德生和李保平同乘一輛挎斗三輪摩托車來到派出所門前，他們原本是刑警隊派到姜各莊協助派出所設卡的，途中在手持對講機中聽到了姚興志和周樹功的對話內容后改變方向直接來到派出所希望再詢問一下姬金友，被姚興志以時間緊迫為由阻止。

使用手持式對講機的民警

于是，在安排蘇勝安留在所里值班后，由姚興志駕駛派出所的三輪摩托車（當時姜各莊派出所只有他有摩托車駕駛執照），讓姬金友坐在車斗里，劉衛忠擠坐在姬金友的身后，龍秀謙坐在姚興志身后，由姬金友指路往西王莊橋方向疾馳，許萬田他們的摩托車緊隨其后。

在姬金友的指引下，兩輛摩托車在西王莊橋西頭南側停下，順著姬金友手指的方向，干警們發現位于他們西南方向約80米的公路南側溝邊的楊樹林下面的紫穗槐叢里窩著三個人影，看樣子應該就是那伙持槍歹徒了。而且他們藏身的位置選得非常刁鉆——一旦縣公安局向姜各莊派增援，這里是繞不過的必經之路，這幫人手里不僅有槍且彈藥充足，還有手榴彈，如果在這里向前來增援的干警們射擊，或者丟幾顆手榴彈，我方蒙受重大傷亡簡直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于是，姚興志要求許萬田在原地繼續監視，自己則騎上摩托車趕回派出所（現場距離派出所只有一里多的距離，所以摩托車轟個油門就到了），用固定對講機向周樹功局長匯報了歹徒的藏身位置，然后拉上蘇勝安往西王莊橋方向而去。

上兩圖：80年代騎三輪摩托車的民警

當他們還沒趕到的時候，就聽到“叭、叭”兩聲槍響，兩人心中一驚，姚興志立即加了油門——當他們趕到西王莊橋西頭下車后遇到了抱著頭臥倒在地的龍秀謙和姬金友，龍秀謙告訴姚興志：“歹徒發現我們了，向我們開了一槍，許同志（指許萬田）還了一槍。”

姚興志看龍秀謙和姬金友臥倒的位置不安全，于是和蘇勝安一人拉著一個將他們拉到公路北側的路溝處躲避。這時他看到三個歹徒正沿著麥子地東頭的牛車道往北跑，而許萬田和李保平在位于他們身后約40米的地方追趕，一邊追一邊高喊：“站住！”眼看對方根本不加理會，許萬田持槍朝歹徒又“叭、叭”開了兩槍，因為在奔跑中射擊，所以根本沒有任何準頭可言，子彈當然沒有命中任何目標。

但槍聲讓三個歹徒改變了奔跑方向，一頭從東面鉆進了一片麥地，并趴在距離麥地東頭約10米的位置。許萬田和李保平見狀也立即進入麥地，在位于他們南邊約30米的地方趴下和歹徒對峙。孫德生從北面而來，趴在距離歹徒約20米的東北牛車道邊上，而劉衛忠則趴在位于歹徒以北約30多米的麥地里。而姚興志和蘇勝安則位于歹徒以東約40米的公路溝北側，六個民警對三名歹徒隱隱形成了包圍態勢。

歹徒眼見陷入包圍，于是困獸猶斗地舉槍向民警們瘋狂射擊，而民警們迅速舉槍還擊，一時間槍聲此起彼伏，子彈飛來飛去，一場實打實的槍戰爆發了。

老照片：手持54式手槍的民警

大約十分鐘后，姚興志打光了兩個彈匣里的14發子彈，正掏出散裝子彈一發一發往彈匣里壓的時候，一個歹徒從麥地中站起身：“我不干了！我投降！”

剛往一個彈匣里壓了5發子彈的姚興志立即把彈匣插進槍把然后舉起槍瞄準并命令道：“舉起手來！”

歹徒順從地舉起雙手，一只手中都握著一支54式手槍，另一手中握著一顆82式手榴彈——

姚興志接著命令：“從里面走出來！”

歹徒一步一步地從麥地中走出，來到牛車道邊停下。

姚興志繼續高聲命令：“放下武器！”

歹徒先是將左手中的手榴彈扔在地上，然后又將右手中的手槍丟在地上。當孫德生匍匐著向他爬過去準備將他控制的時候，突然“叭”的一聲槍響，投降的歹徒應聲坐倒在原地，但隨即又高聲喊：“別開槍，我投降了！”看樣子這一槍可能打中他了，但肯定沒傷到要害。

而孫德生也立即把身體滾到一個糞堆后找掩護，其他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場面就這樣暫時陷入一片死寂。由于位置的問題，姚興志無法判斷那一槍是誰射出來的，到底是投降歹徒的同伙打出來的，還是許萬田、李保平、劉衛忠三人中的一人打出來的。

在這期間，所以警察都忙著把散裝子彈往彈匣里頭壓，以便繼續作戰。

這樣的寂靜持續了大約十來分鐘，樂亭縣公安局刑警隊的增援力量趕到，最先到達的是刑警趙景林和王興成駕駛著挎斗三輪摩托車載著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陳平昌，摩托車停在西王莊的打谷場，三名干警跳下車，看到位于他們東面大約不到15米的投降歹徒還坐在地上，王興成不知道他已經投降，于是端起手中的56式半自動步槍就準備射擊，被眼尖的姚興志發現，立刻高聲制止，王興成這才沒有射擊。而是匍匐著靠上去檢查他的情況，判斷投降的歹徒中槍手上，于是將他拖到了安全地帶，交給隨后趕到的干警趕緊送往姜各莊衛生院搶救。

在接受治療后，這名歹徒交代說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山海關長城上的持槍搶劫殺人案就是他們三個干的，他決定投降的時候已經有一個人中彈死亡了，另一個情況不清楚。

此時增援力量已經悉數到位了，再加上姜各莊派出所的三名民警的精力和子彈消耗都很大，于是隨后趕到的周樹功局長派自己的司機鄂順田通知姚興志、蘇勝安和劉衛忠撤了下來，改為維持外圍，隔絕圍觀群眾（此時圍觀的人群已經超過兩百人）。一番慰勞后，龍秀謙和姬金友被周樹功用自己的車送到姜各莊派出所，姚興志隨后向周樹功上交了姬金友繳出的手槍、彈匣和子彈，連同姬金友也作為歹徒的同伙也被移交給了周樹功。然后，姚興志又主動回到現場，參與對最后一名歹徒的搜尋。

對最后一名歹徒的搜尋工作由陳平昌副局長指揮，三十多名干警由南到北排成間隔兩米的一行，從麥地東頭梳篦式搜索到西頭，結果除了發現一名歹徒的尸體外一無所獲。這時現場所有的干警都緊張起來了，難道這人脫離他們的包圍圈跑了？

好在此時外圍已經被大批的武警戰士控制，形成了一個更大的包圍圈，這個歹徒要逃跑基本已經沒有可能。

天黑下來后，姚興志奉周樹功之命帶著一隊武警官兵到姜各莊灤河大堤的西段設卡攔截，另一隊武警官兵由刑警隊中隊長粱云升帶領到姜各莊灤河大堤的東段設卡攔截。此時所有的干警和武警官兵一天水米未進，姚興志的妻子于是烙了大量的油餅和一大鍋雞蛋湯給送了過來，此外西王莊村的不少村民也自發的為參戰的武警官兵送水送飯，有力保證了參戰干警和武警的戰斗力。

6月21日早上，負責搜尋的干警們在麥地和玉米地交界處發現了最后一名歹徒的尸體，當時他的手中還握著一顆77式手榴彈，保險蓋已經被打開，彈環套在他左手的無名指上，保持著隨手可以丟出的狀態，右手還握著一支已經上膛的54式手槍。法醫尸檢發現一顆子彈從他的左肩胛處斜著穿進他胸膛里，當時沒有要了他的命，但最終還是死于大量出血。在他隨身攜帶的包里，還發現了四支54式手槍、七個彈匣，四枚82式手榴彈和774發51式7.62毫米手槍子彈（這種子彈適配51式和54式手槍）。

54式手槍

51式7.62毫米手槍子彈

算上姬金友上繳的手槍、彈匣和子彈以及投降的歹徒上繳的手槍和手榴彈，總共繳獲54式手槍六支、彈匣十二個、六枚82式手榴彈和824發51式手槍子彈。

此戰一共擊斃歹徒兩名，活捉一名，我方參戰干警無一傷亡。但是前梁莊村的一名村民在距離槍戰現場1公里外的自家農田里勞作的時候被流彈擊中、當場身亡。

由于當時國家在彈道痕跡比對方面的技術力量嚴重不足，因此參加槍戰的許萬田、孫德生、李保平、蘇勝安、劉衛忠和姚興志的槍都沒有去做彈道痕跡比對，所以無法確定兩名歹徒到底是被誰打死的（當然，那個農民到底是被歹徒的手槍射出的子彈打死的還是被警察的手槍射出的子彈打死的，也成了一筆糊涂賬）。

由于此案的部分檔案依然沒有公開，只是以姚興志作為親歷者個人的一家之言，所以三名歹徒的具體身份、作案動機并沒有只言片語的講述，所以本廠長出于尊重原作者，也不能隨意的自由發揮，所以只能對求知欲拉滿的小伙伴們說一聲抱歉。

事后，時任唐山市政法委書記的趙恩江接見6.20槍戰參戰干警時對全體參戰干警的表現給予高度評價，還開玩笑式的對姚興志說：“人家別人當了一輩子所長也遇不到這種事兒，你小子這運氣咋就這么好呢？！這事兒為什么就偏偏讓你遇上了呢？！”

最終，參加6.20槍戰的六名公安干警里，許萬田被授予公安部二級英模稱號，姚興志、孫德生、李保平、劉衛忠四人被河北省公安廳記一等功一次，蘇勝安被記個人三等功一次。其他參戰的干警從樂亭縣公安局副局長陳平昌以下也各有記功和嘉獎，樂亭縣縣政府批準全體參戰的樂亭縣公安局干警漲一級工資，直接參加槍戰的六名干警每人獎勵一千元現金（這在1987年是很可觀的一筆錢），其余參戰干警每人二百到八百元不等的獎金。

2006年，時年60歲的姚興志退休（退休時警銜是二級警督），那支曾參加6.20槍戰的54式手槍也隨之上交，不過經過組織允許姚興志留下了牛皮槍套作為紀念，成為他最為珍視的紀念品。

退休后的姚興志

資料出處：姚興志《麥田槍聲：我親身經歷的87年“6.20”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