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的秋天,山海關的風刮在人臉上跟刀子似的。
對于那些剛從山東跋山涉水趕來的八路軍老兵來說,心里比天還冷。
他們本以為是來接收勝利果實的,沒想到踏進了一場噩夢。
身上穿得破破爛爛,手里的家伙還是打了八年日本鬼子都沒舍得扔的“老套筒”,子彈更是數著顆用。
對面國民黨軍的陣地上,杜聿明舉著望遠鏡,看得清清楚楚。
他手下的第13軍和第52軍,那是老蔣的寶貝疙瘩,從頭到腳一身美式裝備,坦克往前一拱,重炮跟著轟,打得對面的陣地跟紙糊的一樣。
情報官每天送來的報告都差不多:共軍部隊不堪一擊,很多是剛拉起來的地方隊伍,槍聲一響就散伙,要么就地投降,要么干脆拖著槍上山當了胡子。
杜聿明心里跟明鏡似的,拿下整個東北,看起來就是個時間問題。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份加急電報讓他臉上的得意勁兒瞬間沒了。
前線報告,戰場上突然鉆出來一支硬骨頭,番號叫“新四軍第三師”。
這支部隊打起仗來不要命,手里的家伙什也猛得出奇,完全不像他之前遇到的那些“土八路”。
杜聿明的第一反應是不信,讓參謀部馬上去查,把這支部隊的底細給我扒個底朝天。
調查結果很快就擺在了他的桌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讓這位見慣了大場面的國軍總司令后背直冒冷汗。
報告上只有一句話,但分量千鈞:“該師員額三萬兩千,全員滿裝,武器精良。”
三萬兩千人!
這比他手下一個軍的人數還多。
杜聿明腦子里嗡的一聲,他立刻意識到,再這么冒冒失失地往前沖,他這兩個美械軍搞不好就要被人包了餃子。
他極不情愿地拿起電話,下達了命令:“暫停攻擊,就地鞏固。”
就是這道命令,讓當時在東北幾乎快要站不住腳的中共部隊,硬是爭來了一口喘息的活命氣。
而這一切的根源,得追溯到千里之外,一個叫黃克誠的人做出的一個近乎違抗命令的決定。
故事得從抗戰剛勝利那會兒說起。
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整個中國都沸騰了。
延安的窯洞里燈火通明,一個決定中國未來走向的戰略被定了下來:“向北發展,向南防御”。
誰都知道東北是塊肥肉,有全中國最齊全的工業底子,有數不清的礦產和糧食。
誰能把東北攥在手里,誰就等于拿到了爭天下的本錢。
沒多久,冀熱遼軍區的曾克林坐著飛機從沈陽直飛延安,帶回來的消息更是讓高層下了最后的決心。
曾克林說,東北現在是“有兵無黨,有槍無人”的真空地帶。
這下好了,命令雪片似的飛向華北、華東各大根據地,十萬大軍、兩萬干部,浩浩蕩蕩地朝著那片黑土地開進。
當時,在這股人流里,彌漫著一種打了勝仗后特有的、近乎飄飄然的樂觀。
大伙兒嘴里都在傳一個說法,說東北的日本關東軍倉庫里,武器彈藥堆得跟山一樣高,去了就能“鳥槍換炮”,這是去“撿洋落”發大財啊。
這話傳得有鼻子有眼,信的人還真不少。
特別是那些在山東跟鬼子拼了八年刺刀的老部隊,比如梁興初的山東1師,羅舜初的山東3師,這些都是鐵打的勁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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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聽這消息,二話不說,就把自己辛辛苦苦繳獲來的三八大蓋、歪把子機槍都留給了地方部隊,自己則輕裝上陣,就等著到東北去換上嶄新的裝備。
可等他們到了山海關前線,所有人都傻眼了。
現實狠狠給了他們一個大嘴巴。
哪有什么堆積如山的武器庫?
早就被一些新冒出來的、沒什么戰斗力的地方部隊給搶光了,甚至不少都落到了土匪和偽軍的手里。
老兵們看著自己手里膛線都快磨平的破槍,再看看對面敵人锃亮的鋼盔和自動武器,氣得直罵娘。
一句“新兵新槍,老兵老槍”的順口溜,把當時主力部隊的窩囊和危險說得透透的。
就在所有人都做著“撿洋落”的美夢時,遠在江蘇淮安的新四軍第三師師長黃克誠,卻像個局外人一樣,冷靜得可怕。
上級開赴東北的命令傳達到他這里時,華中局的領導也是這么跟他說的:“老黃,把武器裝備都留下來,一來可以支援地方武裝,二來部隊行軍也輕松。
到了東北,有的是好東西等著你們。”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毛病。
可黃克誠聽完,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這個從井岡山一路打出來的人,骨子里就有一種對危險的直覺。
他對來傳達命令的同志講了自己的看法:“我對東北的情況不那么樂觀。
國民黨后面有美國人撐腰,他們不可能輕易把東北讓給我們。
天上不會掉餡餅,把部隊的命根子寄托在那些不靠譜的傳言上,我心里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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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桿子,什么時候都得攥在自己手里才行。”
回到師部,黃克誠開會拍了板,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決定:全師三萬五千人,不但一支槍、一發子彈都不準留下,而且要把師里所有的家當,包括武器彈藥、被服、騾馬、工廠設備,能帶的全都給我帶上,一個不落,全副武裝開進東北!
這個決定在當時看來,簡直就是“一意孤行”,是跟上頭的精神對著干。
但這恰恰是黃克誠的過人之處,正是他這份近乎頑固的堅持,給當時岌岌可危的東北戰局,打下了一根定海神針。
10月,就在山東部隊在山海關前線因為手里沒家伙而被打得節節后退的時候,黃克誠的三師,像一支裝備齊全的遠征大軍,出現在了關外。
他們不光是人多,關鍵是他們是帶著全部家當來的。
每個戰士都扛著自己的槍,每個連都有自己的小炮,每個團都有自己的警衛部隊,兵強馬壯,士氣高昂。
這支部隊的出現,一下子就把東北戰場的局面給攪了個天翻地覆。
杜聿明之所以被嚇住,不光是因為三師人多,更是因為這支部隊打起仗來那股子狠勁。
這背后,是一個堪稱“豪華”的指揮班子和一支百戰之師的底氣。
你翻開新四軍三師的干部名冊,那真是將星閃耀:師長兼政委黃克誠,后來是開國大將。
副師長張愛萍、副師長兼參謀長洪學智、第10旅旅長劉震、第9旅政委韋國清,這四位后來都是開國上將。
手下的旅級干部里,還有吳信泉、彭明治這樣的未來中將。
一個師的領導層里,藏著一位大將、四位上將,這在解放軍的歷史上是獨一份。
后來組建東北野戰軍,新四軍三師的老底子就成了東野的絕對主力。
以三師的部隊為骨干,拉起了東野的第二縱隊和第六縱隊的主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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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評選東野“八大主力師”,三師的老部隊就占了三個名額,也就是后來的39軍115師、116師和43軍127師。
特別是那個后來歸二縱的五師(也就是39軍116師),在悍將鐘偉的帶領下,打仗風格刁鉆兇猛,專挑硬骨頭啃,成了整個東野公認的頭等王牌。
鐘偉本人也因為戰功卓著,從一個師長被破格提拔為縱隊司令,這在當時也是個傳奇。
很多人只知道“萬歲軍”38軍,卻不太了解39軍。
在整個解放戰爭中,39軍是東野殲敵數量最多的部隊。
后來到了朝鮮戰場,也是39軍在云山,一頭撞上了美國王牌部隊騎兵第一師,毫不含糊地一頓猛揍,打響了中美兩軍地面交鋒的第一槍。
更絕的是,當年黃克誠留在蘇北沒帶走的一些地方部隊,后來也發展成了華東野戰軍的精銳。
編入第九兵團的第20軍89師,就是在長津湖戰役里,把美國陸戰一師打得叫苦連天的英雄部隊之一。
歷史就是這樣,一個關鍵時刻的關鍵決定,往往能改變很多事情的走向。
1945年那個秋天,黃克誠的一個堅持,就像在棋盤上落下了一枚關鍵的棋子,最終盤活了整個東北的棋局。
他帶去的不僅是三萬多人馬和武器,更是穩住陣腳的底氣和希望,是那支后來席卷天下的東北野戰軍最硬的一塊骨頭。
幾十年后,黃克誠早已不在軍隊任職,他因為堅持說真話而經歷坎坷。
但在他晚年,當人們談及往事,這位老人依舊堅持著當年的那份冷靜與實事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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