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迷霧，重新認識澳門

黃 暉

電視劇《風與潮》海報。 片 方供圖

電視劇《風與潮》與觀眾見面了。很多人可能像我一樣曾經疑惑：二戰中，日寇并未出兵澳門，一個仗都沒打的地方，怎么抗戰？

查閱大量資料，我才發現自己對澳門歷史的無知。

首先震撼我的是一個具體到個位數的數字：16608。這是1942年初，日寇首次對澳門實施軍事封鎖后導致大饑荒，澳門街頭的餓殍人數。這還僅僅是各慈善團體集中于萬人坑掩埋的街頭伏尸數量，真實的餓死人數已無從得知。當時的澳門，面積不過13平方公里。

假如我當時就生活在此，每日目睹的是何等的人間煉獄!而這座人間煉獄的周邊區域已全部淪陷于日寇的鐵蹄之下，唯有這孤島處在日寇陸、海、空立體包圍之中。

日寇為什么不直接占領澳門，寧可花費更高的成本長期圍堵封鎖？我意識到，這個答案，必將是解開澳門抗戰真正意義與獨特價值的鑰匙。

這個問題史料中無明確答案，過去唯一的解釋是“巴西日僑說”。日本有數十萬移居巴西的僑民，而巴西原屬葡萄牙殖民地，日本或擔心占領澳門會導致在巴西的日僑被驅逐。這個說法明顯站不住腳，巴西1822年就已獨立，葡萄牙早就不是它的宗主國了，何況就在1942年初，日軍還出兵占領了葡萄牙殖民地東帝汶。

答案只能從浩如煙海的史料中搜尋，這些史料都是片段：報紙、文書、賬冊、物價甚至每期彩票號碼……它們如拼圖的碎片，光是書，堆起來就超過半個人高。而將其中日軍針對澳門的主要行為逐一梳理出來后，脈絡頓時清晰：逼迫澳葡政府簽訂一系列秘密協定，全面控制澳門對外的貿易、航運、海關與緝私權；列出苛刻的“許可清單”，鎖死澳門市面允許交易的商品種類……凡此種種，日寇都圍繞著一個目標：全面控制澳門的金融與貿易。

再結合史料中我國的行動，以柯麟、柯正平等為代表的中共地下黨員，何賢、馬萬祺等澳門愛國華商，還有廣東中山的中共游擊隊、伶仃洋上的江湖人士……他們群策群力，為澳門解決的，恰好是糧食供應、港幣保衛、發行澳門幣與打通地下物資運輸線等一系列重大危機。

答案就此明了：澳門的抗戰，是一場敵我雙方圍繞金融與戰略物資爭奪而進行的“經濟戰”。它或許沒有前線戰場上的槍林彈雨，但那些賬本、算盤的數字里，商業談判桌的笑臉背后，卻是同樣驚心動魄的生死較量，關系著雙方戰爭力量的搏殺。

就是在這座四面皆敵的島上，面對比自己強大千百倍的敵人，占澳門總人口96%的華人同胞們創造了勝利的奇跡。在一場場金融戰、物資戰中，打得日寇潰不成軍，直至整個澳門的金融與物資貿易幾乎完全服務于反法西斯戰爭，這是何等的勇氣與智慧？澳門人民付出了多少汗水、艱辛乃至生命？

在抗戰期間的物資供應上，今天大眾熟悉的一個詞“駝峰航線”——美國派飛機飛越喜馬拉雅山往中國運戰略物資，名氣最大的運輸線就是它。可又有多少人知道，駝峰航線運送的物資總量，其實還不到港澳愛國華商為中國、為盟軍運送的戰略物資總量的1/10!而這一切，靠的正是《風與潮》中那些英雄的先輩舍生忘死，無數次用小船，趁夜色在伶仃洋上穿越日寇重重封鎖完成的。是這些英雄，是全體愛國愛澳的華人同胞，為中國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作出了這份不可替代的偉大貢獻!

想明白了這條主線，弄清楚了澳門這場沒有硝煙的抗戰的獨特意義，剩下的是滿懷崇敬，盡我所能，訴諸筆端，為先輩、為澳門譜寫《風與潮》這曲不應被遺忘的頌歌。

我相信，看了這部劇的觀眾朋友會與當初的我一樣，撥開迷霧，重新認識澳門吧——那是一座英雄之城。

(作者為電視劇《風與潮》總編劇)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18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