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95后讓燈歌非遺“很酷”

男女踏歌，翩躚進退，利川燈歌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之一，流行于湖北利川一帶，是土家族人民表達情感的民間演唱形式。受訪者供圖

　　“妹娃要過河，是哪個來推我嘛”“我就來推你嘛”……歌聲一出，很多人都能說出是《龍船調》，但問及其所屬的民歌大類“利川燈歌”時，十有八九會搖頭。

　　這便是95后青年吳峙林如今面臨的尷尬：他傳承的，是一種“歌紅品類不紅”的非遺。作為利川燈歌的第十九代傳承人也是最年輕的代表性傳承人，他的使命，就是為家鄉非遺，打響一場“突圍戰”。

　　吳峙林出生于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利川市柏楊壩鎮，這里也是利川燈歌的“出生地”。在當地，他被稱為燈歌“天才”，燈歌表演里最難的鑼鼓，他聽一遍就學會了；拜師一周，就能表演7首鑼鼓曲目。

　　男女踏歌，翩躚進退，利川燈歌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之一，流行于湖北利川一帶，是土家族人民表達情感的民間演唱形式。每逢節假日、紅白喜事，燈歌隊都會走上街頭，例行表演。《種瓜調》《車燈調》……不少人都能跟著哼上幾曲。可是，大部分人愛聽卻不會唱，自《龍船調》后，燈歌再無“出圈”作品。

　　一時興起，十年堅持

　　空中飄舞著瑩瑩白雪，燈歌隊的隊員們身著彩色特色服飾，在鏗鏘的鑼鼓聲中現身街頭。他們時而圍成圓圈，模仿劃槳競渡的動作，時而排成隊列，展現田間耕作的場景，圍觀的群眾也跟著熟悉的旋律應和。

　　吳峙林走上燈歌傳承之路并非預設的劇本。他原本想成為一名“武術英雄”，曾在河南省登封市嵩山少林塔溝武術學校學習5年。2015年，右手手肘意外骨裂，迫使17歲的他放棄了“武術夢”。

　　迷茫之時，他恰好撞見一個燈歌表演團隊在鎮上招募演員。“是家鄉的文化，就想試著傳承下去。”吳峙林拜利川燈歌第十八代傳人全友林為師，開始正式學習燈歌。

　　“半臺鑼鼓半臺戲。”樂器鑼鼓，是燈歌表演中的“主心骨”，而“鼓”是其中難度最大的。當吳峙林聽了一次示范就順利演奏時，全友林當即認定，這個年輕人有天賦。“我以后教你打鼓。”全友林說。

　　師父的鼓勵和突如其來的成就感，讓零基礎的吳峙林對燈歌越來越感興趣。除了吃飯睡覺，一天所有時間他都用來練鑼鼓，一個星期就學會了燈歌鑼鼓基本的7首曲目。

　　“他很有天賦，一般人至少要一兩周才能摸到門道，甚至還有人學一兩年都學不會。”利川燈歌傳習所所長朱遠素說。

　　這個燈歌“天才”更愿意分享第一次上臺表演燈歌鑼鼓的窘境。幾支燈歌隊都到鎮上政府大廳門口集中表演，前面的一個隊伍打鑼鼓的是當地一位有名的“老師傅”，吳峙林上場時，大腦突然之間緊張得一片空白，沒幾下手就僵在半空，只好重新起拍。

　　下場后，吳峙林空閑了就拿起鑼鼓打，“有時手會不自覺地敲起來，已經成為肌肉記憶”。燈歌鑼鼓《蕩龍》曲調較長，演奏難度大，吳峙林連晚上做夢都在練習。

　　燈歌之路并非坦途。演出環境常常簡陋，有時在景區演出時沒有休息室，只能蹲在路邊休息；下雨時，得先保護好樂器、道具，演員反而常常成為“落湯雞”。

　　腱鞘炎、腰椎間盤突出等毛病找上了才27歲的吳峙林。手肘處的骨裂舊傷一遇下雨天就會發脹。“腰痛，酸痛、脹痛，哪兒都痛。”吳峙林說，甚至有時痛得只有保持特殊的姿勢才能睡著。

　　但是，表演時的吳峙林永遠是笑著的，“要對得起觀眾，對得起燈歌，即便再痛，演出時也要維持好表情、把動作做到位”。

　　今年10月13日，吳峙林成功申報利川燈歌州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學習燈歌十年間，他先后參加百余場省市級及以上大型展演，登上央視平臺參與紀錄片錄制活動，將利川燈歌帶到更遠的地方。

　　師徒三代之間

　　燈歌傳習所一個10平方米的小隔間內，六七人擠在一起練習曲目，是吳峙林帶徒弟的日常。有時候一大早，全友林也會來到這里。他手持旱煙，看著徒弟、徒孫練習，眼角浮現笑意。師徒三代同堂，其樂融融。

　　全友林自小學燈歌，70多年前，人們常常自發組織演燈歌，排練經費、演出工資也常常自己墊付，“為了自己喜歡的事，做這些很正常”。

　　吳峙林是全友林的關門弟子。2018年11月，全友林把自己珍藏的鼓送給吳峙林。“那么多徒弟只給我一人送鼓，我不能辜負這份期待。”吳峙林說。

　　吳峙林一度利用在武校學會的技能開了一家武館，周末教孩子們傳統武術，工作日接武術和舞龍舞獅演出，“我們最多的時候一天演過五六場。但再累也會接下來，因為燈歌表演需求量不大，只有靠這些維持生活”。

　　2019年，吳峙林首次收徒。他們遵守著傳統的師道，磕頭、敬茶、改口，每一道程序都沒有落下。

　　彭彪是吳峙林的大徒弟，他一直謹記拜師時吳峙林的要求：認真學，刻苦練，勿執門派，悉歸一宗，以繼承發揚中華瑰寶為己任，益智強身，習氣勵志，百尺竿頭精進，報效祖國，匡扶正義。

　　彭彪眼中的師父，在訓練中認真嚴肅，有時候會急得拍桌子、發火，但下一刻又恢復平靜繼續指導，“師父還特別心細，一般人很難聽出的小錯他也會認真指出來，還帶著我們改很久。”

　　而他自己也常被評價和師父很像，“性格一樣急，對燈歌一樣地熱情”。彭彪把吳峙林對他的嚴格要求傳給新一代學生，也模仿吳峙林手把手教學。

　　00后賀輝皇，9歲時因舞獅表演認識了吳峙林，2023年拜師跟隨吳峙林學習燈歌，“他待我就像親弟弟”。

　　賀輝皇說自己脾氣不好，吳峙林便反復給他講道理，“我從他身上不僅學到技術，更學會做人，要講義氣、守規矩、尊傳統”。

　　而今，吳峙林已帶動90后、00后等十余名非遺愛好者專業學習利川燈歌，其中以燈歌為主業的00后徒弟有兩名。現在，對于身邊這群年輕人來說，燈歌已經融入了生活、成為了樂趣，一天不打鑼鼓都會手癢癢。

　　彭彪說，只要吳峙林還在做，他們就會跟著堅持。

　　人人都是燈歌演員

　　“現在網上有人評論‘演得沒有傳統的味道’，有人說‘老唱陳詞濫調’。”如何平衡“守正”與“創新”，是吳峙林正面臨的難題。

　　吳峙林將武術融入燈歌表演中。“加入武術后，燈歌表演會更吸睛。”他笑著說，“年輕人就喜歡‘炫酷’的嘛。”

　　“艄公”出場時，吳峙林會增加后空翻、“亮相”等動作；“翻花槍”動作精美絢麗，是觀眾最喜歡的特技之一……說起燈歌中的創新巧思，吳峙林如數家珍。

　　今年5月，在湖北利川大水井古建筑群，吳峙林所在的燈歌隊隨2025“美好中國行·駐華外交官湖北之旅”暨“Hello！利川”體驗行活動中的大使隊伍表演。演出喜慶熱鬧，很多大使提出想試試鑼鼓，燈歌隊都會耐心指導。

　　“雖然我們語言不通，但大家都給我們豎大拇指，眼睛里都是笑。”吳峙林說，“我們小地方的藝術也可以受國際友人喜歡。”

　　吳峙林所在的燈歌隊的服飾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利川市柏楊鎮文化站聯系湖北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土家織錦“西蘭卡普”，將民族特色的花紋加入燈歌的服飾里。相比于過去的服飾，這些新套裝顏色更亮眼，更能集中體現恩施的非遺特色，讓觀眾對地域文化印象更深。

　　“在利川人人都會燈歌，人人不是演員，人人都是演員。”這個95后的家鄉“青春代言人”如是描繪自己心里燈歌的理想發展模樣。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