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大模型第一股，會是智譜嗎？

題圖｜視覺中國

2025年12月19日。

這是ChatGPT問世三年的時間點，也是國內“百模大戰(zhàn)”基本分出勝負一年之后。

就在12月19日夜晚，港交所官網更新了一份招股書——中國大模型公司智譜AI，正式走到資本市場門口。

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全球大模型第一股，要來了？

從招股書披露的數據來看，智譜的增長曲線頗為陡峭。自2022年以來，其收入連續(xù)三年增長：2022年為5740萬元人民幣，2023年增長至1.245億元，2024年進一步擴大至3.124億元，三年收入復合年增長率達到130%。根據弗若斯特沙利文報告，以2024年的收入計，智譜是中國最大的獨立大模型廠商。

從當前的收入結構來看，這家大模型公司的商業(yè)模式依然偏“傳統(tǒng)”，即主要面向B端大客戶。其主要收入來源分為兩部分：一是本地化部署（私有化部署），覆蓋ToB與ToG客戶；二是云端部署，即通過MaaS平臺進行的token調用服務。

在成立初期，智譜幾乎完全依賴私有化部署。從2022年開始，該部分收入占比高達95.5%，主要客戶集中在G端客戶及大型上市公司。

但在隨后的兩年半中，這一結構正在緩慢松動。截至2025年6月30日，私有化部署收入占比已下降至84.8%，剩余15.2%來自云端MaaS平臺。據智譜CEO張鵬近期采訪中表示，公司希望盡快實現私有化與MaaS平臺收入占比持平。

在收入結構逐步變化的同時，智譜的毛利率卻保持穩(wěn)定。招股書顯示，自2022年以來，公司毛利率始終維持在50%以上，顯示其雖然大部分為私有化部署，但交付層面交付的是模型能力，并無過重交付痕跡。

但真正決定這家基座公司成色的，是研發(fā)投入。

作為一家基座模型公司，智譜的研發(fā)支出呈指數級增長：2022年為8440萬元，2023年迅速攀升至5.289億元，2024年進一步擴大至21.954億元；僅2025年上半年，研發(fā)投入已達15.947億元。

截至2025年6月30日，智譜擁有657名研發(fā)人員，占公司總員工數的74%。

從研發(fā)支出曲線與模型發(fā)布節(jié)奏來看，兩者幾乎同步：自2024年起，智譜不再只押注大語言模型，而是同時推進多模態(tài)模型、智能體模型與端側模型；近半年，其GLM-4已更新至4.6版本。

招股書顯示，2022年至2024年，以及今年上半年，智譜的經調整凈虧損分別為0.97億元、6.21億元、24.66億元以及17.52億元。若拆分來看，虧損主要原因來自于研發(fā)投入的增加，今年上半年銷售及營銷開支以及一般及行政開支的占比同比明顯收窄。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智譜并非一開始就將目光投向港股。

據公開信息顯示，智譜已于今年4月正式啟動上市輔導備案，原本計劃在A股沖刺“大模型第一股”。但此后數月，相關進展始終未有公開更新。

多位知情人士向虎嗅透露，智譜內部一直在同步推進A+H兩地上市的準備工作。（虎嗅注：H股指港股）

在國內大模型公司普遍尚未跑通規(guī)模化盈利的背景下，倘若智譜率先登陸港交所，并成為“全球大模型第一股”，它實際上將率先把一種尚未完全定型的商業(yè)模式，交由資本市場定價。

以目前智譜私有化部署、云端MaaS放量，以及高強度研發(fā)持續(xù)投入的結構來看，這家公司究竟能在二級市場講出一套怎樣的敘事，仍有待觀察。

更重要的是，智譜的這一選擇，或許并不只關乎一家公司的上市節(jié)奏。它也將為隨后準備登陸資本市場的海內外大模型公司——無論是國內的MiniMax，還是海外的OpenAI——提供一個可被參照的樣本：在盈利尚未清晰之前，大模型公司究竟該如何向資本市場解釋自己的價值。

智譜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在正式討論智譜在資本市場的價值之前，需要先回到一個更基礎的問題：這家公司，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2022年，大模型行業(yè)仍處在爆發(fā)前夜。彼時，“大模型”這一概念尚未成為行業(yè)共識，國內真正圍繞通用模型展開系統(tǒng)性布局的公司并不多，智譜在當年入局大模型。直到今天，智譜的標簽還有一條：中國最早研發(fā)大模型的廠商。

也正是在這一年，智譜先后完成了天使輪和A輪兩筆融資。根據招股書披露，天使輪融資于2022年1月完成；A輪融資于2022年5月完成，該輪融資認購的注冊資本合計228萬元，實際支付代價為1.52億元人民幣。

（虎嗅注：招股書中所披露的“認購的注冊資本”更多是法律意義上的出資額，而真正反映投資人對公司定價的，是其實際支付的“代價”。在智譜歷輪融資中，代價與注冊資本之間的巨大差異，亦反映出公司估值在短時間內的快速抬升。）

在當時的行業(yè)背景下，智譜幾乎沒有輕模式可選，只能通過ToG與大型ToB客戶的私有化部署換取生存空間，這也是當時相對確定的選擇。

但值得注意的是，即便在商業(yè)模式高度偏重的早期階段，智譜并未放棄對模型影響力的追求。

同年，智譜先后發(fā)布開源模型GLM-130B，并在當年下半年推出代碼模型CodeGeeX，明確選擇了開源路徑。

在智譜內部，一直有兩種聲音：一種是開源，意味著影響力，另一種是閉源，意味著商業(yè)化，但兩者并不構成沖突。

直到2022年末，ChatGPT的發(fā)布迅速引爆全球大模型市場。

進入到2023年，大模型行業(yè)正式進入“百模大戰(zhàn)”階段：算力成本高企、模型能力尚未穩(wěn)定，商業(yè)化路徑幾乎沒有成熟樣本。

這一年，也是大模型在國內集中爆發(fā)的一年。智譜在2023年完成了兩筆B輪融資。招股書顯示，B1輪融資認購的注冊資本為146萬元，對應代價高達2億元人民幣，估值快速抬升；同年，君聯(lián)資本成為智譜的重要股東之一。

在戰(zhàn)略層面，智譜的動作也更符合市場預期。ChatGPT發(fā)布后的不到半年時間里，智譜便推出對話模型ChatGLM。這一產品，成為2023年智譜最重要的戰(zhàn)略發(fā)布之一，也標志著其正式加入對話式大模型的主戰(zhàn)場。

2024年，行業(yè)開始出現明顯分化。一方面，多模態(tài)模型與端側模型在市場上密集出現，這既是技術成熟度提升的自然結果，也反映出市場對更快商業(yè)化產品的偏好。

在這一背景下，智譜也在2024年集中推出語音模型、視覺模型、視頻模型等多模態(tài)產品，試圖覆蓋更廣泛的應用場景。

2025年，大模型行業(yè)進入明顯的洗牌期。DeepSeek的發(fā)布及其激進的開源策略，對整個行業(yè)形成了強烈沖擊。

在這階段，不少大模型公司選擇向應用層轉型，即砍掉預訓練，以期更快實現變現，六小虎的故事不再成立。但智譜并未順勢成為一家應用公司，而是選擇繼續(xù)加大在基座模型上的投入。這一選擇意味著更長的研發(fā)周期，也意味著對虧損的更高承受能力。

縱向來看，智譜的演進路徑已足夠清晰。招股書顯示，這家公司陸續(xù)推出中國首個百億模型、首個開源千億模型、首個對話模型、首個多模態(tài)模型和全球首個設備操控智能體，對應其2024年年中公布的AGI路徑圖。

與此同時，隨著上市窗口逐漸打開，智譜也開始為資本市場做出更明確的取舍：逐步弱化對多模態(tài)方向的投入，聚焦文本基座模型。在保留私有化部署作為現金流基礎的同時，將輕量化交付的API與云端服務推向更核心的位置。

另招股書顯示，其本地化部署前五大客戶收入從2024年的1.4億元下降至2025年上半年的7653萬元，對應收入占比亦從45%降至40%，這意味著智譜對大客戶的依賴程度正在下降。

智譜想把未來押在API上

據招股書，智譜核心產品是人工智能大模型，報告期內公司收入主要來自于大模型收入。從招股書披露的收入結構來看，智譜目前仍是一家依賴私有化大模型部署的公司。

無論是ToG還是大型ToB客戶，本地化部署大模型始終是其最主要的收入來源。2024年，這一比例仍然接近85%。

在傳統(tǒng)意義上，這種偏重的商業(yè)模式并不性感。

私有化部署往往意味著規(guī)模化受限、估值空間被壓縮。對于一家即將登陸資本市場的大模型公司而言，這顯然不是一個理想的終局。

智譜顯然也并不希望自己長期停留在這一狀態(tài)。

事實上，從近兩年的產品節(jié)奏與對外表態(tài)來看，智譜正在有意識地放大云端部署的存在感。其CEO張鵬不久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披露，智譜面向全球開發(fā)者的模型業(yè)務（GLM Coding Plan）年度經常性收入（ARR）已超過1億元人民幣，約合1400萬美元。

這一數字的意義并不在于體量本身，而在于一個潛在的方向和趨勢。它意味著，智譜正在主動擴大API服務、即MaaS平臺的收入占比，同時嘗試弱化私有化部署在整體商業(yè)敘事中的權重。

這種取舍在產品層面同樣清晰可見。

2024年，智譜曾集中推出語音、視覺理解、視頻生成等多模態(tài)模型，試圖覆蓋更多應用場景；但進入2025年后，其產品策略明顯回收，重新聚焦在基座模型與代碼模型等更具長期價值、也更適合通過API規(guī)模化分發(fā)的方向。

這一調整正在反映到收入結構中。據接近智譜的人士向虎嗅透露，GLM-4.5發(fā)布后，公司私有化部署和MaaS收入占比有了非常大的扭轉趨勢，公司有計劃將私有化部署與MaaS收入做到各占一半。而從招股書披露的數據來看，其云端收入占比已呈現出逐年上升的趨勢。

增長的部分大部分來自MaaS平臺中的代碼模型調用，也就是智譜自2025年下半年發(fā)布GLM-4.5和GLM-4.6。

除了張鵬披露的Coding模型海外ARR已達1億元人民幣外，自2025年下半年發(fā)布GLM-4.5以來，智譜的token調用量也出現了數十倍增長。同時全球化收入也在下半年增長較快，張鵬表示，付費的模型是生產力級別的模型，證明模型綜合能力好于免費、toc。在全球大模型超市OpenRouter（體現全球大模型真實調用量）上，GLM-4.5/4.6模型自上線以來付費流量收入超過所有國產模型之和。

招股書顯示，智譜還有一部分海外新增收入目前主要集中在東南亞市場的主權大模型業(yè)務。

這同時引出了一個繞不開的問題：在云廠商紛紛下場、MaaS平臺高度同質化的背景下，智譜的勝算究竟在哪里？

從實際市場反饋來看，答案或許并不悲觀。據虎嗅了解，中國十大互聯(lián)網公司中，已有九家接入了智譜的代碼模型，其中主要的互聯(lián)網大廠如騰訊和字節(jié)的代碼工具，接入后帶來較高的模型調用量這意味著，在當前的大模型市場中，企業(yè)對模型的選擇并非“自產自銷”。

換句話說，大廠并不能在MaaS層面形成絕對壟斷。企業(yè)往往會同時接入多家模型服務，能力更強、體驗更穩(wěn)定的模型，自然會獲得更多調用量。

根據智譜披露的招股書上顯示，其日均token消耗量已從2022年的5億增長至2025年上半年的4.6萬億。（虎嗅注：在MaaS商業(yè)模式下，token消耗量通常被視為衡量模型實際使用強度與商業(yè)化規(guī)模的核心指標，其本質反映的是API被持續(xù)調用并產生真實算力負載的情況。）

而在這一市場里，token的持續(xù)消耗，幾乎是最直觀的能力指標。

這正是智譜希望交給資本市場的那部分價值：不是一家靠項目交付生存的“重模型公司”，而是一家有機會在云端被調用大量token，并最終走向規(guī)模化的大模型平臺。

大模型行業(yè)等待被定價

如果將視角從單一公司拉到整個行業(yè)層面，會發(fā)現一個現實問題：大模型行業(yè)至今仍沒有形成一套被廣泛認可的商業(yè)范式。

從早期的“百模大戰(zhàn)”，到隨后逐漸收斂的“六小龍”，再到今天真正仍在堅持高強度預訓練的大模型公司，數量已進一步縮減。即便如此，行業(yè)的敘事空間并未關閉，更準確地說，是路徑尚未收斂。

在國內仍堅持基座模型路線的幾家公司中，各自的戰(zhàn)略選擇并不相同：有的更偏向海外市場，有的更強調C端產品形態(tài)，也有的嘗試通過企業(yè)客戶率先變現。但無論哪一種路徑，都仍處在探索階段。

現實的掣肘同樣清晰。

過于偏向C端，意味著更高頻的調用、更直接暴露在算力成本之下，凈虧損往往會被迅速放大；而過于偏向B端，尤其是重私有化、重交付的模式，則意味著更高的人力與項目成本，擴展性受限，公司的長期想象空間也會被壓縮。

在這種兩難結構中，智譜所選擇的路徑，顯得相對折中。從成立之初，智譜便通過重ToG與ToB的私有化部署，為自身換取生存空間和確定性收入；在此基礎上，再逐步推動MaaS平臺，試圖在云端打開規(guī)模化的可能性，并完成更具想象力的那部分敘事。

但需要指出的是，這一轉向仍然處于驗證期。MaaS能否真正成為主要收入來源，API是否能夠在更大范圍內被持續(xù)調用，撐起這個收入體量最高的國內大模型公司，仍有待時間給出答案。

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大模型行業(yè)面臨著更根本的問題，即在沒有上市公司的情況下，整個行業(yè)缺乏一個可被資本市場反復參照的坐標系。

沒有坐標系，意味著很多問題無法被回答：比如資本市場對于大模型公司的虧損容忍度究竟在哪里？再比如合理的燒錢周期應該是三年、五年，還是更長？什么樣的收入結構，會被視為“健康的演進路徑”，而不是階段性權宜之計？

在缺乏公開市場樣本之前，這些問題都還停留在概念層面。

大模型行業(yè)，事實上仍處于概念定價階段。第一家上市的大模型公司，未必是商業(yè)上最成熟的一家，但幾乎注定會成為此后所有公司都繞不開的對照物。

它的估值方式、市場反饋，乃至投資者關注的核心指標，都會在無形中為整個行業(yè)劃出一條參考線。

反過來，資本市場的定價邏輯，也可能反向塑造公司的敘事，甚至影響行業(yè)的演進方向。

在筆者看來，如果市場更愿意為MaaS、為API使用強度和規(guī)模化潛力買單，那么公司就會被鼓勵繼續(xù)講完云端的故事；但如果市場更看重短期現金流，對虧損保持高度警惕，那么私有化部署的權重，很可能會被進一步放大。

可以預見，隨著基座模型能力持續(xù)提升，API調用量呈現指數級增長趨勢。從2024年初到2025年中，OpenRouter的流量從每年約10萬億tokens暴漲到超過100萬億tokens——增長了10倍。這個增長速度本身就說明：AI應用開始從"嘗鮮期"進入"爆發(fā)期。

正因如此，智譜的上市意義，則不止于一家公司的資本選擇。它更像是一次行業(yè)層面的“試探”：試探資本市場究竟準備如何理解、以及如何定價一家仍在演進中的大模型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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