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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說要入贅的那天,我在廚房摔了一個碗。
青花瓷的,是兒子工作第一年給我買的生日禮物。碎片在地上濺開,像極了我當時的心情。
“爸,您先別激動,”兒子周浩蹲下身收拾碎片,“小雅家情況特殊...”
“什么特殊?”我氣得手抖,“我周建國的兒子,要給別人當上門女婿?你知道街坊鄰居會怎么說嗎?”
“我不在乎。”兒子抬頭看我,眼神堅定,“爸,我和小雅真心相愛。”
妻子張秀從臥室出來,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了。她拉我坐下:“老周,孩子大了...”
“大了就能不要臉了?”我甩開她的手,“我周家雖然不富裕,但也不能讓兒子去倒插門!”
那晚,我抽了一整包煙。煙霧繚繞中,想起兒子小時候的樣子——五歲就會幫我修自行車,十歲得了全市數學競賽一等獎,十八歲考上重點大學。街坊都說:“老周,你有福氣,兒子有出息。”
可現在,這個“有出息”的兒子,要跟別人姓了。
周浩的女朋友許雅,我是見過的。文靜秀氣的姑娘,在銀行工作,說話輕聲細語。第一次來家里,她帶了兩盒茶葉,幫我修好了壞掉的收音機。
“叔叔,聽周浩說您喜歡聽評書,我下載了全套的《三國演義》。”
我當時心里還挺高興,覺得兒子眼光不錯。可現在...
“她家什么情況?”我問妻子。
張秀嘆口氣:“小雅父親走得早,母親一個人把她拉扯大。去年她母親查出尿毒癥,每周要做三次透析。小雅要上班,還要照顧母親,實在忙不過來...”
“所以就讓周浩過去?”我打斷她,“那我們呢?我們就活該沒兒子?”
“周浩說,結了婚還是每周回來看我們...”
“那能一樣嗎!”我吼出來,“別人家娶媳婦,我們家‘嫁’兒子!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周浩在門外聽了很久,這時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存折。
“爸,媽,”他跪下,“這是我這幾年攢的十萬塊錢。您二老留著養老。我知道這事讓您們難受,但小雅媽媽真的需要人照顧。醫生說她最多還能撐三年...爸,您從小教我,做人要講良心。”
我看著兒子通紅的眼睛,再看看存折上整整齊齊的十萬,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婚期定在一個月后。沒辦酒席,只是兩家人在飯店吃了頓飯。親家母許桂芳也來了,瘦瘦小小的,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外套,說話時一直咳嗽。
“周大哥,張姐,”她站起來敬酒,手抖得厲害,“我們家條件不好,委屈周浩了...”
我悶頭喝酒,沒接話。
飯后,周浩和小雅送許桂芳回家。我和妻子默默走回我們那個老小區。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個孤零零的問號。
兒子搬走那天,我只送到門口。看著他拖著行李箱下樓,我轉身進了臥室,一整天沒出來。
生活還在繼續,只是家里空了許多。妻子每天做兩人份的飯,總是不自覺地多盛一碗。我的收音機壞了,再沒人幫我修。
周浩每周日回來,帶著小雅。兒媳很懂事,來了就搶著干活,陪我下棋,給妻子按摩肩膀。但我心里那根刺,始終沒拔出來。
直到上個月,那根刺突然扎進了心里最軟的地方。
那天是周浩生日,我和妻子準備去兒子家看看。雖然說是“兒子家”,其實是他岳母的房子——老城區一套不到六十平的兩居室。
走到樓下時,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翻垃圾桶。佝僂著背,花白頭發,手里拿著個破蛇皮袋。
是許桂芳。
她專注地翻找著塑料瓶和紙殼,沒注意到我們。那件灰色外套更破了,袖口磨得發亮。初冬的風吹起她花白的頭發,露出瘦削的側臉。
妻子捂住嘴,眼淚掉下來。
我們悄悄退到拐角。過了十幾分鐘,許桂芳背著半袋廢品上樓了。她的步子很慢,上兩層就要停下來喘口氣。
“她...她不是有退休金嗎?”妻子聲音發顫。
我搖搖頭,心里像堵了塊石頭。
敲門時,是周浩開的門。屋里很小,但收拾得干凈。許桂芳已經換上了另一件衣服——還是舊的,但干凈整潔。她笑著迎上來:“周大哥,張姐,快進來坐!”
飯桌上擺著六菜一湯,都是硬菜。紅燒肉、清蒸魚、白切雞...以小雅家的條件,這頓飯至少得花掉半個月生活費。
“媽非要做這么多菜,”小雅不好意思地說,“我說簡單點...”
“那怎么行!”許桂芳給我倒酒,“周浩生日,得吃點好的。”
吃飯時,我注意到許桂芳幾乎沒動筷子。她一直給我們夾菜,自己只吃了點青菜。
“親家母,您也吃啊。”妻子給她夾了塊魚肉。
“我吃過了,吃過了。”她笑著推辭,但我看見她偷偷咽了咽口水。
飯后,小雅和周浩在廚房洗碗。許桂芳從里屋拿出一個布包,層層打開,里面是十沓整整齊齊的百元鈔票。
“周大哥,張姐,”她把錢推到我們面前,“這是彩禮。我們家條件差,給不了太多...”
我和妻子愣住了。
“您這是...”我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知道,周浩是入贅,按說不該要彩禮。”許桂芳眼圈紅了,“但這錢,我必須給。周浩是個好孩子,為了照顧我這個病老婆子,委屈他了...”
她說著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小雅沖過來給她拍背,從抽屜里拿出藥。我這才看見,抽屜里滿滿的都是藥瓶。
“媽,您又亂花錢!”小雅急了,“這錢是給您買藥的!”
“藥什么時候都能買,”許桂芳喘勻了氣,“但周浩的面子,不能不要。我不能讓孩子被人說閑話,說他是圖我們家什么...”
我看著那十萬塊錢,又看看許桂芳身上洗得發白的衣服,突然全明白了。
她撿廢品,省吃儉用,連藥都舍不得買,就為了攢這十萬彩禮。不是為了她自己,是為了給周浩一個體面,給我們周家一個交代。
“親家母,”我聲音發哽,“這錢我們不能要。”
“必須收。”她握住我的手,那雙手枯瘦,冰涼,卻很有力,“周大哥,我知道您心里有疙瘩。但請您相信,我把周浩當親兒子待。等我走了,這套房子,所有東西,都是他們的。我就小雅一個女兒,周浩就是我的兒子。”
那天,我們沒收那十萬塊錢,但收下了更貴重的東西——一個母親的良苦用心。
回家的路上,我和妻子一路無言。快到家時,妻子突然說:“老周,咱們錯了。”
“嗯。”
“許大姐穿的那件衣服,我五年前見她時就在穿。”
“嗯。”
“她是為了攢錢。”
“嗯。”
妻子哭了:“咱們還覺得委屈...咱們兒子,找了個多好的人家啊...”
是啊,多好的人家。不是有錢,是有情;不是有勢,有義。
如今,周浩還是每周回來,但我不再覺得他是“別人家的人”了。上周我主動提出:“要不,把許大姐接過來住?咱們家一樓,她進出方便。”
兒子眼睛亮了:“爸,您...”
“少廢話,”我拍拍他肩膀,“一家人,就該住一起。”
許桂芳起初不肯,怕麻煩我們。我說:“親家母,您要是不來,我就天天去您家吃飯。您看著辦。”
她笑了,笑著笑著,哭了。
現在,我們家又熱鬧起來了。許桂芳住一樓,我們住二樓。妻子每天給她熬中藥,我學會了做透析病人的營養餐。周末,四個人一起包餃子,看電視劇,像真正的一家人。
昨天,許桂芳拉著我的手說:“周大哥,我這輩子最對的兩件事,一是養大小雅,二是遇到你們家。”
我說:“親家母,咱們不說兩家話。”
是啊,不說兩家話。因為從她把十萬彩禮推到我們面前那一刻起,從她穿著破衣服卻要給兒子體面那一刻起,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真正的親情,從來不是血緣,而是你愿意把最好的給我,我愿意用全力護你周全。
窗外的玉蘭要開了。這個春天,我們家多了個人,多了份情,多了種比血緣更深的牽絆。
而那份十萬彩禮,我讓周浩以許桂芳的名義存了起來。等她孫女出生——小雅懷孕了,我們要當爺爺奶奶了——這錢,就是給重孫的第一份禮物。
一代傳一代,情義比錢重。這大概就是許桂芳想教給我們的,最樸素也最深刻的道理。
注:圖片來源于網絡,素材來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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