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韓曉雯突然不肯吃雞蛋了。
那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樣,將剝好的白煮蛋放進她的小碗里。
她盯著那顆光滑的雞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然后,她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充滿恐懼的細弱聲音說:“媽媽,雞蛋里有東西。”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著安慰她。
“傻孩子,雞蛋里能有什么呀?只有蛋白和蛋黃。”
可她拼命搖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小手緊緊攥著衣角。
我不明白,一顆普通的雞蛋,為何會引發她如此巨大的恐慌。
為了證明,我拿來一顆生雞蛋,當著她的面,在碗邊輕輕磕破。
澄澈的蛋清和金黃的蛋黃滑入碗中,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你看,什么都沒有,對吧?”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輕松。
然而,韓曉雯的視線死死鎖住那個碗,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
緊接著,她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哭聲里浸滿了純粹的、我無法理解的恐懼和絕望。
她蜷縮在椅子下,渾身發抖,拒絕我的任何靠近和安撫。
那一刻,我意識到,問題遠比我想象的嚴重。
這顆小小的雞蛋,像一枚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漣漪之下,似乎藏著我們家庭從未察覺的、幽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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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六點半,廚房里飄散著白粥的米香。
窗外的天剛泛起魚肚白,鳥鳴斷斷續續。
我將三顆雞蛋輕輕放入咕嘟冒泡的沸水里,設定好計時器。
丈夫傅偉的腳步聲在樓上響起,他總是在這個點起床洗漱。
我的目光投向樓梯口,等待那個小小的身影出現。
韓曉雯今年六歲,剛上小學一年級。
她是個安靜的孩子,有時安靜得讓我心疼。
比起同齡孩子的吵鬧,她更喜歡獨自畫畫,或者擺弄她的布娃娃。
“媽媽,早安。”軟糯的聲音傳來。
曉雯穿著睡衣,揉著眼睛走下樓梯,頭發有些蓬亂。
“雯雯早,快去洗臉刷牙,早餐馬上就好。”我擦擦手,朝她微笑。
她點點頭,乖巧地走向洗手間。
我轉身將煮好的雞蛋撈出,浸入涼水,這樣更好剝殼。
傅偉穿著襯衫下樓,一邊打著領帶。
“今天上午有個會,我得早點走。”他語氣匆匆。
“雞蛋馬上好,吃一口再走。”我說著,利落地剝開一顆蛋。
光滑潔白的蛋白裸露出來,我將它放在曉雯專屬的藍色小碟里。
曉雯洗漱完,坐到自己的餐椅上。
我把盛著白粥、雞蛋和一碟榨菜的小托盤推到她面前。
“趁熱吃,雞蛋要吃完哦,有營養。”
她拿起勺子,慢慢喝粥,視線卻落在那個雞蛋上。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去拿,而是盯著它,一動不動。
“怎么了?不喜歡今天這顆蛋嗎?”我打趣道,以為她只是挑食。
曉雯抬起頭,大眼睛里閃過一絲猶豫,她小聲嘟囔了一句。
“媽媽……我有點怕。”
“怕?”我失笑,“怕雞蛋嗎?它又不會咬人。”
她沒再說話,只是低下頭,用勺子慢慢攪動著碗里的粥。
傅偉已經剝好自己的雞蛋,幾口吃完,灌下半杯牛奶。
“孩子不想吃就別硬逼,可能是膩了。”他拿起公文包,“我走了。”
門被關上,家里又恢復了安靜。
我看著曉雯,她依然沒碰那顆雞蛋。
最后,她只喝完了粥,把雞蛋原封不動地留在了盤子里。
我以為這只是孩子一時興起的小情緒,沒有深究。
下午接她放學時,她看起來一切如常,牽我的手,講同學趣事。
只是晚上準備次日早餐,我問她想吃什么。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不要雞蛋,媽媽。”
夜色漸濃,我帶著一絲隱約的不安,為她掖好被角。
她睡得似乎不太安穩,長長的睫毛不時顫動。
我輕輕關上她的房門,心里那點異樣,像一粒微塵,暫時沉入了心底。
02
第二天早餐,我特意煎了金黃的荷包蛋,邊緣微焦酥脆。
配上烤吐司和牛奶,香氣撲鼻。
曉雯坐在桌前,看著盤子中央那顆煎蛋,小臉慢慢繃緊。
“嘗嘗看,媽媽今天煎得很嫩。”我鼓勵她。
傅偉一邊看手機新聞,一邊吃著自己的那份,頭也沒抬。
曉雯拿起叉子,猶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蛋白。
然后,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叉子掉在盤子里,發出清脆的響聲。
“怎么了?”我和傅偉同時看向她。
曉雯的嘴唇開始顫抖,眼睛里迅速積聚起水汽。
她推開面前的盤子,整個人往椅子里縮,聲音帶著哭腔:“有……里面有東西……媽媽,雞蛋里有東西!”
傅偉皺起眉,放下手機:“胡說八道什么,雞蛋里能有什么東西?”
“真的……我看到了……”曉雯的眼淚滾落下來,語無倫次,“黑黑的……會動……”
我心里一緊,蹲下身,平視著她。
“雯雯,告訴媽媽,你看到什么了?在哪里看到的?”
她只是搖頭,哭得更厲害,小手緊緊抓住我的衣袖,指甲有些發白。
“孩子做噩夢了吧?”傅偉有些不耐煩,“別自己嚇自己,快吃飯,上學要遲到了。”
“我不是做夢!”曉雯突然尖聲反駁,但隨即又怯怯地縮回去,低聲抽泣。
我摟住她,輕拍她的背:“好,好,我們不怕。媽媽在這兒。”
安撫了好一陣,她的哭泣才漸漸止住,但無論如何也不肯再碰那個煎蛋。
最后,她只啃了半片吐司,牛奶也剩了大半。
送她去學校的路上,她緊緊拉著我的手,一路沉默。
校門口,她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依賴和未散的恐懼。
“媽媽下午早點來接我。”她小聲請求。
“一定。”我摸摸她的頭,看著她小小的背影走進教學樓。
回家路上,我心里堵得慌。曉雯不是愛撒謊或無理取鬧的孩子。
她那種恐懼如此真實,幾乎能從每個毛孔里透出來。
“雞蛋里有東西”——這句話反復在我腦海里回響。
午飯后,我心不在焉地打掃衛生,擦到曉雯的書桌時停了下來。
桌上散落著幾張她畫的畫,多是太陽、小花和小房子。
我一張張整理,準備收進抽屜。
忽然,我的動作停住了。
壓在最下面的一張畫,邊緣有些皺,像是被揉過后又展平了。
畫紙上,用蠟筆涂著一個大大的、不規則的橢圓形。
橢圓形的中間,被用力地涂上了一團濃重的、雜亂的黑色。
那黑色如此用力,幾乎要戳破紙背。
黑色里,似乎還夾雜著幾點暗紅。
這畫的是什么?一個被涂黑的雞蛋嗎?
為什么黑色里,隱約勾勒出的形狀,那么像……像某種蜷縮起來的小動物?
一股寒意毫無預兆地爬上我的脊背。
我拿著畫紙,站在午后寂靜的陽光里,忽然覺得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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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那天晚上,傅偉有應酬,很晚才回來。
我安頓曉雯睡下后,一直在客廳等她睡著。
臥室門虛掩著,透出一線微光。
我輕輕走過去,想看看她是否踢了被子。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細碎的嗚咽和含糊的夢話。
“……不要……雞蛋……走開……”
我心頭一緊,推門進去。
床頭小夜燈昏黃的光線下,曉雯緊閉著眼,眉頭緊鎖,額頭沁出細汗。
她的小手在空中無力地揮動了幾下,仿佛在驅趕什么。
“黑的……疼……它疼……”
她的聲音充滿痛苦,淚水從眼角滑落,浸濕了枕巾。
我連忙坐在床邊,握住她揮舞的手,輕聲呼喚:“雯雯,雯雯,媽媽在,做夢了,不怕。”
她似乎聽見了我的聲音,掙扎漸漸平息,呼吸也慢慢均勻下來。
但她的手依然緊緊抓著我,不肯松開。
我就在她床邊坐了許久,直到她徹底沉入安穩的睡眠。
看著女兒熟睡中仍帶著淚痕的臉,我心中的疑慮和擔憂像藤蔓一樣瘋長。
這不是簡單的挑食或鬧脾氣。
有什么東西,真的嚇到她了,甚至侵入了她的夢境。
凌晨一點多,傅偉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了。
我還在客廳坐著,那幅畫就放在茶幾上。
“怎么還沒睡?”他松了松領帶,癱坐在沙發里。
“曉雯又做噩夢了,還是關于雞蛋。”我把畫遞給他,“你看這個。”
傅偉瞇著眼,看了半天,嘟囔道:“小孩亂畫的吧,能看出什么?”
“她說雞蛋里有東西,又畫了這樣的畫,夢里還在喊疼。”我壓低聲音,“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就是想太多。”傅偉揉了揉太陽穴,語氣疲憊,“小孩子想象力豐富,可能在哪里看了恐怖故事。”
“她最近根本沒看什么特別的書或電視!”
“那也可能是聽同學說的。明天我問問老師,她在學校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似乎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
這種恐懼太具體,太鮮活了。
“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傅偉起身走向臥室,“別自己嚇自己,過兩天她就忘了。”
我看著他關上的臥室門,又看了看曉雯的房間。
真的會忘嗎?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夜里,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曉雯驚恐的眼神,畫紙上猙獰的黑色,夢中痛苦的囈語,交織在一起。
我決定,明天一定要帶她去看看醫生。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需要找個明白人,問問孩子這到底是怎么了。
窗外,夜色深沉,連星星都隱匿不見。
隔壁鄰居趙德發家的院子,似乎傳來幾聲細微的、像是什么東西撲騰的聲音。
很快,又歸于寂靜。
我翻了個身,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04
周六上午,我帶著曉雯去了市兒童醫院的心理衛生科。
候診室里坐滿了家長和孩子,空氣有些悶。
曉雯緊緊挨著我,好奇又不安地打量著周圍。
“媽媽,我們為什么要來這里?”她小聲問。
“因為這里有個很和藹的醫生阿姨,專門幫助小朋友解決煩惱。”我盡量輕松地說,“我們就是來聊聊天。”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玩著我外套的扣子。
叫到我們的號,走進診室。接待我們的是位四十歲左右的女醫生,姓李,笑容溫和。
她先和我簡單交流了幾句,然后蹲下身,和曉雯平視。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韓曉雯。”曉雯聲音細細的。
“雯雯你好。聽說你最近有個小煩惱,能和阿姨說說嗎?”
曉雯看了我一眼,低下頭,擺弄自己的手指,不說話。
李醫生也不急,從桌上拿過一個玩偶遞給她:“沒關系,我們可以先和它做朋友。”
慢慢地,在李醫生的引導下,曉雯放松了一些。
但當李醫生看似隨意地問起“最近有沒有什么害怕的東西”時,曉雯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她抱著玩偶,嘴唇抿得緊緊的。
李醫生耐心等待,用眼神鼓勵她。
過了好一會兒,曉雯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雞蛋。”
“雞蛋?”李醫生語氣平靜,“能告訴阿姨,為什么害怕雞蛋嗎?”
“里面……有東西。”曉雯的聲音開始發抖,“黑黑的……會動……還叫……”
“你看見它了?在哪里看見的?”李醫生聲音更輕柔了。
曉雯卻猛地搖頭,把臉埋進玩偶里,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接下來的游戲互動和簡單的繪畫測試,曉雯都很配合,但一旦話題觸及雞蛋,她就立刻封閉起來。
咨詢結束時,李醫生私下對我說:“孩子有明顯的焦慮和恐懼情緒,針對特定物體——雞蛋。”
“但軀體檢查和精神狀態評估,沒有發現器質性病變或典型的精神病性癥狀。”
“她可能是在某種情境下,將強烈的負面情緒和雞蛋建立了錯誤聯結。”
“這種聯結可能源于真實的創傷經歷,也可能源于想象或誤解。”
“目前重要的是,不要強迫她,不要否定她的恐懼。”
“給她安全感,密切觀察,看看恐懼是否泛化到其他事物。”
“可以嘗試用游戲或繪畫的方式,讓她間接表達。”
“如果情況持續或加重,可能需要更系統的心理干預。”
回家的路上,曉雯似乎輕松了一些,或許是因為說出了“害怕雞蛋”。
但我心里的石頭更重了。
“真實的創傷經歷”——這幾個字像錘子一樣敲在我心上。
我的女兒,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可能經歷了什么?
下午,我按照醫生的建議,沒有再提雞蛋。
我陪她玩拼圖,讀繪本。
她看起來很高興,仿佛早上的事沒有發生過。
只是當傍晚我去廚房準備晚飯,從冰箱里拿東西時。
我眼角瞥見,曉雯正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冰箱里那一盒雞蛋。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
那不是一個六歲孩子該有的眼神。
我輕輕合上冰箱門,轉身對她微笑:“今晚我們吃西紅柿打鹵面,好不好?”
她點點頭,跑回了客廳。
我靠在冰箱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我需要知道,在她的小腦袋瓜里,到底裝著怎樣恐怖的畫面。
而這一切,又究竟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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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日,傅偉難得在家休息,主動提出帶曉雯去公園玩。
我趁著他們出門,開始仔細整理曉雯的房間。
或許能找到更多線索。
她的書柜、玩具箱都很整齊,一如她內向的性格。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書桌下方那個帶鎖的小抽屜上。
鑰匙她一直自己收著,當寶貝似的。
我知道不該私自打開,但此刻擔憂壓過了猶豫。
我在她存放發卡和小首飾的盒子底層,找到了那把小小的鑰匙。
插入,轉動,抽屜開了。
里面沒有日記本——她才一年級,還不會寫太多字。
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一疊畫紙,比桌上那些厚得多。
我的心跳加快了。
我拿出那疊畫,坐在她的小椅子上,一張張翻看。
最初幾張,還是尋常的童稚涂鴉。
但從中間開始,主題逐漸變得單一而……令人不安。
雞蛋。各種各樣的雞蛋。
有些只是簡單的橢圓形。有些畫著粗糙的蛋殼紋路。
但無一例外,幾乎所有雞蛋的內部,都被涂上了陰影。
不是簡單的涂黑,而是用不同深淺的鉛筆或蠟筆,反復涂抹。
形成一種渾濁的、仿佛有物質在內部攪動的質感。
越往后的畫,那種“內部有物”的感覺越強烈。
有幾張,那團陰影被勾勒出了模糊的輪廓。
尖細的嘴,蜷縮的翅膀,細弱的爪子……像小鳥,又像別的什么小動物。
有一張畫,格外刺眼。
雞蛋被畫得很大,殼上裂開一道縫。
從裂縫里,伸出一只……很小很小的、像是爪子又像是扭曲手指的東西。
畫的右下角,還用紅色的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拼音:“téng”。
疼。
我的手指冰涼,畫紙在手中微微顫抖。
這不是想象,這太具體了。
她一定看到了什么,或者,被迫看到了什么。
恐懼不會憑空產生,尤其不會產生如此具體、重復的意象。
我將畫按照時間順序粗略排開。
最早出現“陰影雞蛋”的畫,大概是在一個月前。
那段時間發生了什么?
我努力回憶。一個月前,正是初秋。
曉雯學校組織過一次郊游。她回來時很開心,沒有任何異樣。
傅偉工作一直忙,家里也平平靜靜。
唯一的變化是,鄰居趙德發——那個獨居的退休老人——似乎來得更勤了。
他以前也偶爾會來,送點自己種的蔬菜,或者修好的小玩具。
傅偉說他熱心,但我不太喜歡他那雙總是瞇著、看不清情緒的眼睛。
曉雯似乎有點怕他,每次他來,都躲在我身后。
有一次,趙德發笑著逗她:“雯雯,爺爺后院養了幾只小鳥,可好玩了,要不要來看?”
曉雯當時緊緊拉著我的手,沒有答應。
難道問題出在他那里?
這個念頭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趙德發平時看起來挺和善的。
但曉雯的恐懼如此真實,這些畫又如此詭異。
我不能放過任何可能性。
我小心翼翼地將畫放回原處,鎖好抽屜,放回鑰匙。
我必須更仔細地觀察,更耐心地尋找。
真相或許就藏在日常被忽略的細節里。
而保護我的女兒,是母親此刻唯一且必須完成的使命。
06
接下來的幾天,我表面上一切如常。
但我開始留意趙德發的動靜,留意曉雯所有細微的反應。
我發現,曉雯放學后,不再像以前那樣喜歡在自家后院玩了。
我們和趙德發家只隔著一道低矮的木柵欄,以前她常隔著柵欄看趙德發澆花。
現在,她總是待在客廳或自己房間。
周三下午,我提前下班回家。
傅偉出差了,家里只有我和曉雯。
她在自己房間寫作業,我準備晚餐。
忽然,我聽到后院傳來一點響動,像是有人輕輕推開柵欄門的聲音。
我走到廚房窗邊,撩起窗簾一角往外看。
是曉雯。她穿著外套,正小心翼翼地穿過自家后院,走向那道柵欄。
她要去哪里?我心里一緊。
只見她停在柵欄邊,左右看了看,然后彎下腰,從柵欄一個破損的縫隙鉆了過去。
那是趙德發的后院!
我的呼吸幾乎停滯。她想做什么?她為什么要偷偷過去?
強烈的擔憂驅使我立刻放下手里的東西,躡手躡腳地打開后門,跟了出去。
我躲在自家后院的晾衣架后面,隔著柵欄和稀疏的灌木,望過去。
趙德發的后院比我們凌亂得多,堆著些舊工具和花盆。
曉雯背對著我,站在院子中央,小小的背影顯得有些僵硬。
趙德發從他那間當工具房用的舊平房里走了出來。
他手里好像拿著什么東西,臉上帶著那種慣常的、有些模糊的笑容。
“雯雯來啦?”他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帶著一種古怪的親昵,“來看小鳥?”
曉雯沒有回答,低著頭。
趙德發走近幾步,把手里的東西遞過去。我看清了,是一個雞蛋。
一個普普通通的、白色的生雞蛋。
“拿著呀,爺爺給你看的,就是這個。”
曉雯像被針刺到一樣,猛地后退一步,連連搖頭。
趙德發卻笑了,那笑聲在寂靜的午后院子里,顯得有些陰冷。
“怕什么?就是顆蛋嘛。”他把雞蛋在手里掂了掂,“不過呢,有些蛋,可跟別的蛋不一樣。”
他湊近曉雯,壓低了聲音,但我還是隱約聽到了。
“有些蛋里面啊……藏著東西。黑乎乎的,小小的,還會動……”
曉雯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它們被關在里面,又黑又悶,可難受了。它們會叫,會抓,想出來……”
“別說了……”曉雯帶著哭腔哀求。
“最有趣的是,”趙德發的聲音里透出一種殘忍的興奮,“如果你把蛋打開……”
他做了個用力捏碎的手勢。
“……里面的東西,有時候就‘啪’的一下,不動了。但有時候呢,它還會咬人哦。”
“啊——!”曉雯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雙手捂住耳朵,蹲在了地上。
我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是他!果然是他在恐嚇我的孩子!
用這種惡毒、變態的方式!
憤怒和惡心讓我渾身發抖,我幾乎要立刻沖過去。
但理智死死拉住了我。我沒有證據,現在出去,他完全可以抵賴。
我必須拿到證據,必須讓他無法狡辯!
我死死咬住嘴唇,看著趙德發彎腰,似乎想把那顆雞蛋塞給曉雯。
曉雯拼命躲閃,哭著說:“我不要!我不要!拿走!”
趙德發聳聳肩,似乎覺得無趣了。
“不要就算了。記住爺爺說的話,有些蛋,不能亂碰,知道嗎?”
他把雞蛋揣回兜里,轉身哼著小曲,走回了他的平房。
曉雯在原地蹲著哭了好一會兒,才顫抖著站起來,從柵欄縫隙又鉆了回來。
她跑進屋里,甚至沒注意到后門是虛掩的。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胸膛里怒火翻騰。
趙德發,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獨居老人。
他對我的女兒,做了什么?
那些關于“雞蛋里有東西”的恐怖描述,那些畫里扭曲的陰影……
我必須知道,他究竟在玩什么把戲。
我必須保護我的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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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我沒有立刻去質問趙德發。
我回到屋里,曉雯已經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我敲了敲門,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說:“雯雯,媽媽做了你愛吃的布丁,要嘗嘗嗎?”
里面傳來悶悶的、帶著鼻音的回答:“……不想吃。”
“好,那媽媽放在冰箱里,你想吃的時候自己拿。”
我需要讓她覺得安全,暫時不能讓她知道我已經發現了。
我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心亂如麻。
剛才那一幕不斷在腦海中回放。
趙德發手里的雞蛋,他那惡毒的低語,曉雯恐懼的顫抖……
這不僅僅是言語恐嚇。他一定還做了別的,更具體、更可怕的事情。
那些“雞蛋里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一個模糊而驚悚的猜想,逐漸在我心中成形。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下一步。
直接報警?僅憑我的偷聽和孩子的話,證據不足。
對峙?可能會打草驚蛇。
我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能抓住他把柄的機會。
此后的兩天,我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但更加留意趙德發后院的動靜。
我發現,他經常在那間舊平房里待很久,有時里面會傳出輕微的、難以形容的響動。
傍晚時分,他偶爾會提著一個黑色的、不透明的小袋子,走到小區角落的大垃圾箱那里去。
周五下午,機會似乎來了。
我看到趙德發又提著那個小袋子出了門,朝垃圾箱走去。
他看上去心情不錯,甚至吹著口哨。
我等他走遠了些,迅速從家里拿了個舊布袋和一雙橡膠手套,跟了上去。
確定他扔完袋子離開后,我走到那個大型垃圾分類箱前。
忍著不適和緊張,我戴好手套,翻開他剛剛丟棄的那個黑色塑料袋。
一股難以言喻的淡淡氣味飄了出來。
袋子里面,是一些泥土、枯葉,還有……幾片零散的、顏色暗淡的羽毛。
以及,幾塊破碎的蛋殼。
蛋殼很普通,但仔細看,有些內側似乎沾著深色的、已經干涸的污漬。
我的心跳如擂鼓。
就在這時,我眼尖地看到,兩塊較大的蛋殼碎片之間,似乎夾著一小團東西。
我用兩根手指,極其小心地將它捏了出來。
那是一小撮絨毛,灰褐色的,非常細軟。
旁邊還粘著一點暗紅色的、已經凝固的……像是血痂的東西。
我的胃里一陣翻攪。
幾乎可以肯定了。趙德發這個變態!
他在虐待小動物,很可能就是小鳥。
然后,他把……把那些可憐的、死去的或垂死的小東西……塞進了蛋殼里?
再把這些“特制的”雞蛋,展示給曉雯看?用語言恐嚇她?
這就是曉雯看到的“雞蛋里的東西”!
這就是她恐懼的來源!
憤怒和惡心感讓我渾身發抖。這個惡魔!
我小心翼翼地將那撮絨毛和碎蛋殼用干凈的紙巾包好,放進我的布袋。
這是證據。
我剛收拾好,一轉身,卻猛地僵住了。
趙德發不知何時,竟然悄無聲息地站在不遠處的小徑上,正冷冷地看著我。
他的臉上沒有了往常模糊的笑容,眼神陰沉。
“小陳啊,”他慢慢開口,聲音干澀,“在我扔的垃圾里,找到什么寶貝了?”
我瞬間如墜冰窟。
08
我強迫自己站直身體,將拿著布袋的手背到身后。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但我努力讓聲音保持鎮定。
“趙叔,我只是路過,看看垃圾分類有沒有做好。”
趙德發慢慢踱步過來,距離我只有幾步之遙。
他盯著我的臉,又看了看我背在身后的手,嘴角扯出一個古怪的弧度。
“垃圾分類?我看你是在找什么東西吧?”
他掃了一眼那個已經被我翻動過的黑色垃圾袋。
“聽說你家雯雯,最近很怕雞蛋?”他忽然轉移了話題,語氣平淡,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我的神經驟然繃緊:“你怎么知道?”
“小孩子嘛,有什么心事都寫在臉上。”他笑了笑,目光卻像毒蛇一樣,“她還跑到我后院去看小鳥呢,挺有愛心。”
他在試探我,也在威脅我。
“趙叔,”我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繞彎子,“你對雯雯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能對孩子做什么?”他攤開手,一副無辜的樣子,“就是給她看看我撿到的鳥蛋,講講小鳥是怎么從蛋里孵出來的。科普嘛。”
“用‘里面黑黑的會動會咬人’來科普?”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嚇到她了!”
趙德發的臉色沉了下來,眼神變得銳利而兇狠。
“陳秀麗,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你有證據嗎?”
“證據?”我舉了舉背在身后的布袋,“這些碎蛋殼和羽毛,是不是證據?你袋子里還有什么,需要我現在就報警,讓警察來翻嗎?”
聽到“報警”兩個字,趙德發的眼皮猛地一跳,閃過一絲慌亂。
但他很快又強裝鎮定。
“幾片鳥毛破蛋殼算什么證據?我后院有鳥窩,收拾點垃圾怎么了?”
“那你敢不敢讓警察去你那個工具房里搜搜看?”我緊逼一步,“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趙德發不說話了,只是陰惻惻地盯著我。
氣氛凝固了,空氣里充滿了對峙的張力。
突然,他猛地朝我沖過來,伸手要搶奪我手中的布袋!
我早有防備,急忙后退,同時大聲呼喊:“救命啊!搶東西了!”
附近樓棟有人聞聲從窗戶探出頭來。
趙德發的動作僵住了。
趁他分神,我迅速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我剛才已經悄悄按下了錄音鍵。
“趙德發!你是不是虐待動物,還把死鳥塞進蛋殼里恐嚇我女兒!”我對著手機大聲說,也為了讓周圍的人聽到。
趙德發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指著我,手在發抖:“你……你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讓警察來查就知道了!”
我不再猶豫,當著他的面,直接撥打了110。
“喂,110嗎?我要報警,這里有人虐待動物,并且恐嚇兒童……”
趙德發聽著我報警,眼神從兇狠變成絕望,最后是頹然。
他后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旁邊的花壇邊緣,雙手抱住了頭。
我沒有掛斷電話,警惕地看著他,同時向接警員清晰說明了地址和情況。
掛斷電話后,我和趙德發在逐漸聚集起來的鄰居目光中,沉默地對峙著。
他忽然抬起頭,眼神渾濁,喃喃道:“我只是……只是覺得好玩……那些麻雀,嘰嘰喳喳的,煩人……”
“所以你就抓它們,弄死它們,再塞進蛋殼里?”我感到一陣反胃,“還拿給一個六歲的孩子看?你管這叫好玩?”
他不再辯解,只是低著頭,肩膀垮了下去。
很快,警笛聲由遠及近。
穿著制服的民警趕到,我立刻上前說明了情況,并提交了我收集到的“證據”和錄音。
警察聽后,表情嚴肅,立即控制住了趙德發。
“我們需要到這位老人家里和后院檢查一下。”一位警官對我說。
我點點頭,領著警察走向趙德發的家。
推開那間舊平房的門,一股混合著霉味和淡淡腥臊的氣味撲面而來。
屋里的情景,讓見多識廣的警察都皺起了眉頭。
墻角堆著幾個簡陋的小籠子,里面空空如也,但底部有可疑的污漬。
工作臺上,散落著一些細繩、小夾子,還有幾個完整的空蛋殼,蛋殼一端被小心地開了孔。
旁邊的托盤里,放著鑷子、小刀等工具。
而在一個打開的抽屜里,警察發現了一個鐵皮盒子。
打開盒子,里面赫然是幾枚“特制”的雞蛋。
蛋殼被粗糙地粘合回去,但透過縫隙,能看到里面填充的、已經干癟的深色羽毛和細小骨骼。
一名警官小心地拿起一枚,輕輕晃動。
里面傳來細微的、硬物碰撞蛋殼的沙沙聲。
我的胃一陣緊縮,幾乎要吐出來。
就是這些東西!曉雯看到的,就是這些東西!
趙德發在確鑿的證據面前,終于癱軟下來,承認了自己長期捕捉、虐待麻雀等小鳥。
他將死鳥或垂死的鳥塞入掏空的蛋殼,以此取樂,并曾用這些“東西”恐嚇偶然看到的曉雯。
“我就是想嚇唬嚇唬她……沒想那么多……”他囁嚅著。
但一切都晚了。
他被警察帶走了。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審判和道德的譴責。
我站在突然變得空蕩而骯亂的后院里,沒有感到絲毫輕松。
只有無盡的后怕和沉重。
我的女兒,到底看到了多少?
那些恐怖的畫面,在她心里烙下了多深的傷痕?
風吹過,院子里的樹葉沙沙作響。
我抱緊雙臂,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戰斗似乎結束了,但治愈,或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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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趙德發被帶走調查的消息,很快在小區里傳開。
震驚、唾棄、后怕,各種情緒在鄰里間蔓延。
傅偉緊急從出差地趕了回來。
聽完我的敘述,他臉色鐵青,一拳砸在墻上,懊悔不已。
“我真該死!我早該察覺不對勁!我還說她是鬧脾氣……”
“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我雖然也心力交瘁,但必須撐住,“雯雯怎么辦?”
曉雯并不知道趙德發被抓的具體原因。
但她似乎感覺到籠罩在家里的緊張氣氛消散了一些。
只是對雞蛋的恐懼,依舊根深蒂固。
我們再次聯系了李醫生,這次提供了全部情況。
李醫生建議進行系統的創傷后心理疏導。
“孩子目睹了超出承受能力的殘忍場景,并與日常食物(雞蛋)建立了強烈的恐懼聯結。”
“現在刺激源(趙德發和他制造的恐怖雞蛋)已經移除,這是關鍵。”
“接下來,需要幫助她在安全的環境中,逐步‘改寫’對雞蛋的記憶和感受。”
我們開始了每周一次的家庭心理輔導。
在溫馨安全的咨詢室里,李醫生通過沙盤游戲、講故事、角色扮演等方式,引導曉雯。
最初幾次,曉雯非常抗拒任何與“蛋”形狀類似的東西。
慢慢地,在李醫生和我們的陪伴下,她開始能夠觸碰橡膠做的玩具蛋。
然后,可以看著圖片上的雞蛋。
過程緩慢而艱難,有時進兩步,退一步。
有一次輔導中,曉雯終于斷斷續續地說出了更多細節。
原來,一個多月前,她在后院玩球,球滾到了趙德發那邊。
她去撿時,趙德發叫住她,神秘地說要給她看“神奇的鳥蛋”。
他拿出一個雞蛋,說里面的小鳥“不聽話”,所以要懲罰它。
然后,他用小刀撬開了蛋殼……曉雯看到了里面“黑黑的、不動了”的東西。
趙德發還讓她摸,說“不聽話就會變成這樣”。
她嚇得魂飛魄散,跑回家,卻不敢告訴我們。
后來,趙德發又幾次用類似的話恐嚇她,甚至在她家門口放過處理過的蛋殼。
所以她深信,所有的雞蛋里,都可能藏著那種“可怕的東西”。
聽著女兒的哭訴,我和傅偉的心都碎了。
我們緊緊抱著她,一遍遍告訴她:“對不起,是爸爸媽媽沒有保護好你。”
“那個壞爺爺已經被警察抓走了,他說的全是騙人的、嚇你的。”
“雞蛋就是雞蛋,是很有營養的食物,里面只有蛋白和蛋黃,什么都沒有。”
“你看,媽媽在這里,爸爸在這里,我們都很安全,再也沒有可怕的東西了。”
除了專業輔導,我們在家里也創造一切安全、溫暖的氛圍。
絕口不提趙德發,也不強迫她接觸雞蛋。
但我們會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愉快地吃煎蛋、炒蛋。
讓關于雞蛋的“正常”記憶,一點點沖刷覆蓋那些恐怖的畫面。
奶奶許彩鳳也從老家趕了過來。
她用最樸素的方式疼愛孫女,給她做家鄉的甜羹,講媽媽小時候的趣事。
家里充滿了關愛和陪伴。
日子一天天過去,曉雯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夜晚驚醒哭泣的次數越來越少。
有一天,我看到她自己在畫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完整的、金黃色的煎蛋。
旁邊,還畫了一個笑臉。
雖然她還是沒有吃雞蛋,但至少,她可以平靜地面對“雞蛋”這個意象了。
李醫生說,這是很大的進步。
創傷的愈合需要時間,需要耐心,更需要無條件的愛和支持。
我們一家,正走在這條漫長的愈合之路上。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又充滿希望。
10
時間如同涓涓細流,平靜地向前。
轉眼,距離那個寒冷的秋天,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春天來了,陽光溫暖,院子里的花草重新煥發生機。
趙德發的房子早已搬進了新的住戶,是一對帶著小寶寶的和善年輕夫妻。
曾經籠罩在小院上空的陰霾,似乎已被春風吹散。
曉雯升入了二年級,個子長高了一點,性格也比以前開朗了些。
她依然喜歡畫畫,但畫里多了明亮的色彩和歡快的主題。
那些被涂黑的雞蛋,再也沒有出現過。
一個周六的早晨,我照常在廚房準備早餐。
傅偉在客廳看報紙,奶奶在陽臺澆花。
曉雯坐在餐桌旁,翻看她的圖畫書。
粥在鍋里咕嘟著,我打開冰箱,習慣性地略過了放雞蛋的那一格。
拿出牛奶和吐司。
“媽媽。”曉雯忽然叫了我一聲。
“嗯?”我回頭。
她合上圖畫書,從椅子上滑下來,走到我身邊。
仰著小臉,看著我,大眼睛清澈而平靜。
“我們今天早上,可以吃炒雞蛋嗎?”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
我拿著牛奶盒的手停在半空,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傅偉也放下了報紙,看了過來。奶奶停下了澆花的動作。
廚房里只有粥鍋輕微的沸騰聲。
“雯雯,你說……你想吃什么?”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
“炒雞蛋。”她清晰而緩慢地重復了一遍,然后補充道,“要放一點點蔥花,香。”
我的眼眶瞬間就熱了。
我蹲下身,握住她的小手:“真的嗎?你不怕了?”
她搖搖頭,很認真地說:“那個壞爺爺是騙人的。李醫生阿姨說,那是他用假的、壞的東西嚇我。”
“真的雞蛋,是好吃的,有營養的。
媽媽打碎的雞蛋里,”她頓了頓,似乎在回憶,然后露出一個淺淺的、真正釋然的微笑,“里面什么都沒有。
只有……只有陽光。”
只有陽光。
這四個字,像一把溫柔的鑰匙,輕輕打開了我心中最后一把鎖。
淚水毫無預兆地滑落,我一把將她摟進懷里,緊緊地抱著。
“對,什么都沒有,只有陽光。我們雯雯最勇敢了。”
傅偉也走了過來,大手揉了揉女兒的頭發,眼睛也有些發紅。
“好!今天爸爸來炒蛋!保證又香又嫩!”
奶奶擦著眼角,連連說:“好,好,吃雞蛋好,長高高。”
那個早晨,廚房里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充滿生機的忙碌和香氣。
傅偉系著圍裙,笨拙但認真地打著蛋液。
我切著翠綠的蔥花。
曉雯就站在料理臺邊,專注地看著。
金黃的蛋液滑入熱油,“滋啦”一聲,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蛋液迅速凝固、膨起,傅偉翻炒著,撒上蔥花和鹽粒。
一盤色澤誘人、香氣撲鼻的炒雞蛋端上了桌。
我們圍坐在一起。
曉雯拿起她的小勺子,看著盤子里的炒蛋,猶豫了大概兩三秒鐘。
然后,她舀起一小塊,吹了吹,送進了嘴里。
慢慢地咀嚼,咽下。
我們都屏息看著她。
她抬起頭,看著我們緊張又期待的臉,忽然笑了。
笑容明亮,宛如窗外傾瀉而入的春日朝陽。
“好吃。”她說。
很簡單的兩個字。
卻讓這個普通的周末早晨,鍍上了一層金色的、溫暖的光暈。
我知道,陰影并未完全消失,記憶可能會留下淺淺的痕。
但此刻,我的女兒,能夠勇敢地面對曾經恐懼的事物,并品嘗到它的美好。
這本身,就是一場了不起的勝利。
生活就是這樣吧。
有時會被突如其來的黑暗侵入,打碎我們視為平常的安寧。
但只要有愛,有陪伴,有面對真相的勇氣,和相互扶持的溫暖。
陽光,總會一點點驅散陰霾,照進那些曾經破碎的縫隙里。
就像那顆被打碎的雞蛋。
澄澈的蛋清和金黃的蛋黃,本身,就是凝固的陽光。
而我們,終將學會與過往和解,在傷痕之上,重新建立起對生活、對平凡之物的信任與熱愛。
早餐還在繼續,笑聲輕輕回蕩。
窗外的陽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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