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郵報》丨特朗普打破聯邦政府的這一年

The year Trump broke the federal government

DOGE與白宮如何在不到一年內對美國龐大官僚體系實施了一場曾被認為不可想象的改造。

2025年12月21日美國東部時間

一名國務院雇員在電視上看著唐納德·特朗普總統在其第二任期剛開始幾小時內簽署行政命令，暫停了阿富汗難民的安置航班——而她所在辦公室的職責正是協調這些航班。她不禁自問：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退伍軍人事務部公平辦公室的一名職員目睹特朗普簽署另一份文件，該文件明令禁止各類多元、公平與包容（DEI）項目。她心想：“結束了。”與此同時，在社會保障局大樓里，一名女員工走到同事桌前，憂心忡忡地談起羅素·沃特（Russell Vought）——特朗普提名的預算主管。她指出，沃特曾公開表示希望讓聯邦雇員“陷入創傷”，而且很快就要決定哪些機構要被削減、削減多少。

“解雇聯邦雇員可沒那么容易，”她的同事安慰道，“我們有各種保護機制。我們會沒事的。”

但他錯了。美國240萬聯邦雇員即將卷入一場史無前例的官僚體系大改造——這場改造由美國歷史上最具爭議性的總統之一主導，在不到一年內迅速展開。

各機構使命或轉移或瓦解，整個部門被撤銷。近30萬名雇員被迫離開聯邦工作崗位。特朗普政府凍結或切斷了數十億美元的科研經費；大幅削弱甚至徹底廢除致力于民權與多樣性的辦公室和項目；重寫聯邦招聘制度，以獎勵對總統個人的忠誠；縮減社會保障規模，同時在全國數百個新設辦公室中派駐移民與海關執法局（ICE）特工。

更多變革還在路上：特朗普政府官員正計劃裁撤退伍軍人事務部數萬個空缺職位；下調全政府范圍內的績效評級；并用對其他國家墮胎政策和青少年性別轉換問題的審查，取代國務院長期以來對全球酷刑和少數群體迫害的譴責。

對此置評請求，白宮發言人莉茲·赫斯頓（Liz Huston）在電子郵件聲明中寫道：“特朗普總統獲得了明確授權，以消除聯邦政府中的浪費、欺詐和濫用行為。上任不到一年，他已在提高聯邦政府效率、更好服務美國納稅人方面取得顯著進展。”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白宮官員還提供了19條要點，列舉特朗普在2025年改造政府的“成就”，包括：

退伍軍人事務部處理創紀錄的250萬份福利索賠；

終止拜登時代的《數字公平法案》，該法案“以種族為依據發放數十億美元補貼”；

允許聯邦建筑重新使用化石燃料；

暫停消費者金融保護局（CFPB）運作；

終止“所有聯邦資助的假新聞媒體合同”；

要求各機構每出臺一項新規，必須廢除十項舊規；

縮減聯邦官僚體系；

命令雇員每周五天回辦公室上班；

關閉“激進且浪費的政府資助”多樣性項目。

包括海關與邊境保護局（CBP）、住房與城市發展部（HUD）及移民與海關執法局（ICE）在內的多個聯邦機構未回應置評請求。

本文所述2025年美國內部政府事件，基于對1200多名現任與前任聯邦雇員長達一年的消息往來與訪談。其中逾200人同意填寫《華盛頓郵報》問卷分享經歷，另有30人參與了近60小時的視頻與電話采訪，許多人要求匿名以保護自身或家人安全。

這是他們的故事。

第一章：冬季

一塊由前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官員埃麗卡·黑根（Erica Hagen）手繪“RIP USAID”字樣的石頭；退伍軍人事務部雇員的短信記錄；多米尼加共和國為USAID設立的紀念物。

2025年1月20日

“行政部門所有機構負責人應盡快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終止遠程辦公安排，要求雇員全職返回各自工作地點現場辦公。”

——行政命令

特朗普一宣布結束遠程辦公，“聯邦雇員返崗”谷歌搜索量立即飆升600%。隨后指令陸續下達。

西南部衛生與公共服務部一名雇員被勒令五天內遷至華盛頓特區；國防部一名雇員須在兩個月內到另一個州的辦公室報到；內華達州帕倫普土地管理局雇員收到郵件，告知最近的聯邦辦公樓地址——距離超過70英里。愛德華·布蘭登·貝克漢姆（Edward Brandon Beckham）看著家中臨終關懷、癌癥晚期的妻子，知道自己無法每天花三小時通勤。

加州一家退伍軍人事務部辦公室將會議室改造成六名護士的辦公區。撥打熱線傾訴自殺念頭的退伍軍人，能清楚聽到背景人聲嘈雜。西南部一名負責聯邦申請人背景調查的女性抵達新辦公室，發現能聽見每位同事的談話——他們也能聽見她。她只好搬進一間發霉的儲物間，關上門工作。

一名海關與邊境保護局雇員找不到聯邦辦公樓，只好每天開車去一個僅在周末有航班的國際機場。他每天清晨穿行數英里空蕩的航站樓，坐在一張無人問津的辦公桌前，整日見不到一個人影。六個月后，他辭職了。

2025年1月20日

“管理和預算辦公室（OMB）主任……應協調終止所有歧視性項目，包括非法的DEI及‘多元、公平、包容與無障礙’（DEIA）相關指令、政策、項目、優待與活動。”

——行政命令

聯邦調查局（FBI）指示弗吉尼亞州匡蒂科（Quantico）的保潔人員將一幅寫有“公平”“同情”“多元”的彩色壁畫涂掉。新任國防部長皮特·赫格塞斯（Pete Hegseth）下令取消“黑人歷史月”慶祝活動。交通部IT人員從官網刪除所有“DEI”字眼。

社會保障局關閉了擁有150名員工的民權與平等機會辦公室——該辦公室負責處理民權投訴、騷擾案件，并為殘障人士（包括雇員與公眾）提供便利。一名殘障雇員通過媒體報道才得知關閉消息，強忍淚水撥通主管私人電話。主管坦言，自己知道的并不比她多。

在NASA，一名雇員向辦公室平等就業聯絡人發送請求，卻收到自動回復：“收件人未在nasa.gov找到。”

“從一開始就是瘋狂的混亂。此后每天早上醒來，你都會想：今天又會有什么瘋狂事發生？很明顯，沒人真正在乎我們能否繼續做那些有意義的工作。我們能做的，只是努力活下去。”

數十名教育部雇員查郵件發現，自己因“總統關于DEIA的行政命令”被強制休假。其中一人唐娜·布塞爾（Donna Bussell）不解：她的工作是協助管理支持原住民學生的助學金。后來她想起，自己曾擔任過部門內原住民與阿拉斯加原住民親緣團體的主席。

一名退伍軍人事務部心理學家接到一位為LGBTQ+退伍軍人組織治療小組的男士來電。對方說要辭職，因為VA已變得“充滿敵意”。隨后，這位心理學家的LGBTQ+患者紛紛不再赴約。

2025年1月28日

“如果您選擇不再繼續擔任當前聯邦職位……請在本郵件正文中輸入‘Resign’（辭職），然后點擊‘發送’。”

——郵件標題：“岔路口”

一名國民警衛隊雇員兼前律師回復提問：“這怎么可能合法？政府會受此約束嗎？”他小心避開“resign”一詞。一名退伍軍人事務部雇員給妻子發短信：“這100%是在說：‘現在拿錢走人，以后可能就沒機會了。’”科羅拉多州林務局一名雇員在日記中寫道：“我盡可能勸大家別接受。……我逐漸意識到，我必須反擊。”

華盛頓特區一名教育部雇員等了三周，最終回復“resign”——他確信自己遲早會被開除。明尼蘇達州農業部貸款助理詹姆斯·巴尼比（James Barnebee）也辭職了。盡管有四個孩子，這仍是個輕松的決定：他曾投票支持特朗普，而特朗普競選時承諾縮小政府規模。巴尼比認為，總統只是兌現諾言。

2025年2月3日

“我們整個周末都在把USAID喂進碎木機。本可以去參加些很棒的派對，卻干了這個。”

——埃隆·馬斯克在X平臺發文

48歲的埃麗卡·黑根（Erica Hagen）希望上司讓她不要在陪同國務卿馬爾科·盧比奧（Marco Rubio）拉美之行的活動中穿USAID服裝，只是巧合。

作為駐多米尼加共和國的項目官員，黑根聽著盧比奧向觀眾承諾：對外援助并未消失，只是正在審查。她想到自己曾負責監督的多個已被凍結的項目：一個防治艾滋病，一個為農村兒童提供教育，還有一個減少海洋塑料污染。

盧比奧訪問后不久，黑根和同事們被遣散回家。有人組織告別儀式，邀請函寫道：“參與者將在石頭上繪制積極圖像與文字，以紀念美國國際開發署的存在與貢獻。”黑根用紅黑兩色在一塊橢圓石頭上寫下“RIP USAID”，與其他近百塊石頭一起放在野餐桌。后來有人將它們安放在一棵樹下。

她帶著丈夫和三個孩子飛往華盛頓，收到最后的離職指引：她必須親手在外交護照上打孔注銷。她所有物品都裝在貨輪集裝箱里，于是她去當地圖書館借了個打孔器。

按下打孔器時，她閉上雙眼，不知這是否就是親手掘墓的感覺。

第二章：春季

能源部內部郵件列出“禁用詞匯”；前國立衛生研究院（NIH）雇員伊麗莎白·吉內克西（Elizabeth Ginexi）的短信；發給全體聯邦雇員的“上周你做了什么？”郵件。

2025年2月13日

“根據您的表現，本機構認定，您繼續在本機構任職不符合公共利益。”

——解雇通知書

數千名試用期雇員通過預錄視頻得知自己被解雇。一些人被告知30分鐘內離樓。人事管理局（OPM）代理局長對試用期員工說：“我理解這可能出乎意料，也很艱難。”一名雇員反問：“這家伙是誰？”

小企業管理局（SBA）向被解雇者發送申訴電話，但一名女性撥打后，接電話的是公寓樓前臺：“感謝致電韋斯特布魯克公寓。”一名退伍軍人事務部主管給被解雇下屬發短信：“信上說是因為績效，但這不是真的……你得申訴。”

更多失誤浮現：能源部先解雇了數百名負責維護美國核武庫的工程師、技術員和管理者，隨后又倉促召回；退伍軍人事務部不得不重新聘用危機熱線接線員；衛生與公共服務部恢復了負責9/11幸存者援助和全國食品監管的員工崗位，包括一名監督嬰兒配方奶粉質量的新生兒科醫生。

凌晨2點，被特朗普任命領導“美國DOGE服務”（成本削減團隊）的億萬富翁埃隆·馬斯克在X平臺發布身穿角斗士盔甲的照片，稱自己正在摧毀“覺醒思想病毒”。當天上午，密歇根州林務局雇員阿曼達·梅·唐尼（Amanda Mae Downey）驅車到辦公室簽署解雇確認信，不知如何養活三個孩子、患病母親和剛失業的丈夫。她在簽名上方用藍筆寫道：“在脅迫下接收并接受。”

2025年2月22日

“根據@realDonaldTrump總統指示，所有聯邦雇員將很快收到郵件，詢問上周完成的工作。未回復者視為辭職。”

——埃隆·馬斯克在X平臺發文

周六在狗公園、啤酒屋或帶孩子參加“美國童子軍”活動的困惑雇員們打開標題為“上周你做了什么？”的郵件，要求列出五項工作成果。

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一名雇員將其標記為垃圾郵件；住房與城市發展部一名雇員將指令輸入ChatGPT，回復了20頁胡言亂語；太平洋西北部機場的運輸安全管理局（TSA）安檢員被調離X光機去寫成果清單，導致安檢隊伍排長龍。

一名林務局雇員將郵件全文抄進日記，下方寫道：“每周事情越來越清晰。我們正處于戰爭中。”

弗吉尼亞州醫保與醫助服務中心（CMS）雇員凱特琳·克羅斯-巴內特（Caitlin Cross-Barnet）因子宮切除術后抑郁，加上感到特朗普正在瓦解政府，家人將她送入精神健康機構。她每日與丈夫通話，詢問聯邦雇員政策變化。在“上周做了什么”郵件發出六天后，她自殺身亡。

兩個月內，隨著馬斯克與特朗普決裂并準備離任，多數機構撤回指令，要求雇員忽略這些郵件。

2025年3月4日

“更新：與@DOGE的優秀團隊合作，我剛剛取消了21項撥款，為美國人民節省超1.16億美元。”

——環保署署長李·澤爾丁（Lee Zeldin）在X平臺發文

全政府范圍內，雇員們搜尋能拯救自己工作的詞匯。NASA員工制作電子表格解釋為何DOGE不應取消其13,000份合同與撥款：“任務關鍵”“有價值的科學研究”“納稅人資金已投入”。

能源部一名雇員撰寫備忘錄，論證其項目可降低美國家庭與企業成本。但有人仍決定取消許多項目。于是他和其他人開始刪除文檔中所有“碳”“可持續性”“綠色”等詞。

詹娜·諾頓（Jenna Norton）

NIH糖尿病、消化與腎臟疾病研究所項目主任

“幾個月來我們幾乎無法開展真正工作。早期大家總說這只是暫時的，會恢復正常。如今已過去10到11個月，模式未變，攻擊未減，反而愈演愈烈。”

國務院雇員刪去“多元”“包容”等詞。一名環保署雇員被指派刪除有關種族、性別和宗教的信息，她在日記中寫道：“被迫從聯邦政府中抹去某人的存在，真的很難。”

在NIH，伊麗莎白·吉內克西收到一份供DOGE審查的撥款清單，以及需警惕的詞匯：“包容”“種族”“族裔”。這感覺毫無科學性。她不禁自問：自己讀博士就是為了干這個？她違規用私人電話聯系一名受助者，建議修改研究摘要——刪掉“性別”和“少數群體”。

隨后DOGE人員進駐她的辦公樓。他們很好辨認：沉默的二三十歲年輕男子，總是背著背包。一些同事的車在停車場被搜查；其他人在洗手間被攔下查驗身份證。吉內克西開始做噩夢，夢見因自己曾投票支持卡馬拉·哈里斯而被解雇。

辭職前不久，她給朋友發短信：“NIH正在被扼殺。”

2025年4月1日

“此次重組旨在使HHS回歸核心使命：遏制慢性病流行，讓美國再次健康。這對納稅人和每一位服務對象都是雙贏。”

——小羅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在X平臺發文

一萬名衛生系統雇員，包括研究患者安全的生物醫學科學家，失去工作。NIH高級主管收到調往阿拉斯加或蒙大拿州比靈斯等偏遠地區的崗位邀約。疾控中心（CDC）負責慢性病、艾滋病和結核病項目的人員被調至印第安人衛生服務局（IHS）。

托尼·施拉夫（Tony Schlaff）抵達衛生資源與服務管理局（HRSA）時，震驚地看到數百人排在門外。“怎么回事？”他問。“所有人都要接受全面篩查，”身旁的人回答。施拉夫加入隊伍，與數百名同事在刺骨寒風中排隊近兩小時。

進入大樓后，他目睹雇員通過類似TSA的安檢門并接受證件核查。一些人流淚離開。半小時后，他終于聽清發生了什么：一名保安對刷卡失敗的女性說：“你無權進入大樓。”——她就這樣得知自己被解雇了。“回家吧。”

托尼·施拉夫

前HRSA項目官員

“我們進入了一個新世界。政府命令我們做違法且不道德的事，而官僚體系對此毫無應對能力。”

得克薩斯州，66歲的兒童與家庭管理局項目專家雪莉·貝恩（Shelley Bain）凌晨被手機震動驚醒。查看郵件發現，自己在凌晨4:30被解雇。她泡了杯咖啡，計算損失：退休收入將減少一半。她法定失明，再就業困難。

6:24，她給子女發短信。女兒咒罵。孫子孫女醒來后，她做早餐送他們到公交站。上車前，她把12歲和14歲的孫女拉到一邊：“我剛被解雇了，但會好起來的。”目送公交車遠去，她想著自己可能不得不賣掉達拉斯郊外的農場——那是她和丈夫計劃終老的地方。

第三章：夏季

FEMA雇員艾比·麥克伊拉思的友誼手鏈與抗議標語；發給她的短信；林務局雇員日記摘錄及其發給妻子的短信。

2025年5月7日

“信用卡更新！審計未使用/不必要信用卡的項目已擴展至32個機構。10周內，超50萬張卡已被停用。”

——美國DOGE服務在X平臺發文

聯邦信用卡額度降至1美元。研究食品安全的政府科學家買不起實驗室清潔液；協助識別陣亡美軍士兵遺骸的承包商被要求暫停工作。

美國地質調查局（USGS）一名氣候研究員無法出差參會、補充氫氣或購買透明膠帶。FDA雇員買不起干冰、環境拭子，也無法報銷安全檢查員工作途中產生的高速路費。當同事問該怎么辦時，她建議他們去找HHS部長小羅伯特·肯尼迪或特朗普本人。

科羅拉多州林務局指定一人負責全辦公室采購。任何人想買馬飼料或灌溉管，都得等此人結束數周的滅火任務回來。新制度導致員工晚一周購買鏈鋸燃油，延誤了易燃林區灌木的清理。“15年來，我從未見過我們對火災季如此毫無準備，”當地消防主管在會議上告訴員工（據一名與會者回憶）。

總務管理局（GSA）政治任命官員規定所有項目請求須經其批準，內部追蹤系統積壓超1,500項，包括已簽署的租約和施工許可通知。NASA員工為購買緊固螺栓，多次發郵件詳細論證必要性。

社會保障局要求全美1,300個地方辦公室的所有開支，必須由不到12人中的一位簽字批準。員工耗盡紙張、打印機墨盒和電話耳機，而民眾關于特朗普可能如何影響其福利的咨詢電話卻源源不斷。

東北部某辦公室冰箱壞了。4月下旬，一名員工發郵件募捐：“我們將自購新冰箱，因通常用于設施采購的資金仍被凍結。購買前，我想看看是否有人愿意分擔費用。”

2025年6月11日

“超過10萬美元的支出承諾申請，須通過執行秘書流程以備忘錄形式提交。”

——國土安全部備忘錄

德克薩斯州洪水來襲前，接聽災民電話并非艾比·麥克伊拉思的主要職責。

FEMA長期與呼叫中心簽約以應對災后電話高峰。但這些合同超10萬美元，需國土安全部長克里斯蒂·諾姆（Kristi L. Noem）批準，而她審批緩慢，導致部分合同斷檔近一周。

于是麥克伊拉思被派去接電話，連續接聽。她記錄人們失去的東西：房屋、汽車、家具、電器。她詢問是否有地方住，FEMA能否幫忙。她聽著人們怒吼等待太久，質問政府為何行動如此遲緩。

艾比·麥克伊拉思

FEMA個人援助司應急管理專家

“諾姆部長的要求還導致克爾維爾（Kerrville）洪水中城市搜救隊延遲72小時出動，完全不可接受。他們所說的官僚主義，恰恰來自頂層，每天都在危及生命與社區。”

按命令，她每次通話只能幾分鐘。通話結束，她只有40秒記筆記。她盯著屏幕倒計時，等待下一通電話。

幾個月后，她聽說其他員工正聯署一封異議信，反對特朗普治下FEMA的方向。她猶豫簽名是否會丟工作，但想起自己接電話的那一周，還是簽了名——隨即被停職。

針對麥克伊拉思的說法，FEMA轉發代理新聞秘書丹尼爾·利亞爾格斯（Daniel Llargues）的書面聲明，稱諾姆加強支出管控“強化了監督，防范欺詐、浪費和濫用，確保資金決策有據可查且聚焦使命”。利亞爾格斯還稱，諾姆的10萬美元規則已“為納稅人節省107億美元”，并聲稱（未提供證據）諾姆在24小時內審閱每份合同。

2025年7月31日

“延期辭職計劃……為美國納稅人帶來巨大減負。此前任何政府在如此短時間內節省的金額都無法與之相比。”

——人事管理局發言人麥克勞琳·皮諾弗（McLaurne Pinover）

新一輪辭職方案逐個部門推出。夏末，人們陸續離開。

NIH失去了六位研究所所長，分別負責傳染病、兒童健康和人類基因組研究。聯邦航空管理局（FAA）失去首席空中交通官等十余名高層。國稅局（IRS）失去幕僚長、首席采購官和首席人力資本官；財政部則流失200多名運行國家金融系統的技術專家與資深管理者。

交通部長肖恩·杜菲（Sean P. Duffy）在市政廳會議上對員工說：“這一過程中，我們會損失一些知識，一些專長。留下的各位，請盡量從離職者那里汲取精華。”

中西部，工會領袖科林·斯莫利（Colin Smalley）看著陸軍工程兵團單位日漸萎縮。離職者中包括：一位精通爆破巖石的專家——政府曾在他首次退休時請他返聘；一位正牽頭用電擊暈入侵鯉魚的新項目負責人。斯莫利問妻子：誰能替代懂得如何給河流通電的人？

科羅拉多州國家公園管理局一名雇員統計本園損失：兩名任職20年的員工；一位資歷更久的女性；一位創立了園區關鍵項目的生物學家。很快，人人身兼數職：主管填時間表，生物學家簽差旅單，身為土地測量員的她開始帶隊導覽，有時還得打掃廁所。

聽說有抗議聯邦裁員的活動，她制作了一塊標語牌：“護林員們都去哪兒了？”

懷俄明州蘭德（Lander），三位林務局退休人員注意到圍欄傾斜、碼頭滑入湖中、山區道路因水壓塌陷。69歲的芭布·古斯汀（Barb Gustin）開始志愿維持蘭德林務局辦公室開放；73歲的比爾·李（Bill Lee）每周驅車數百英里穿越森林，修理破損圍欄和倒伏路牌；81歲的德爾·尼爾森（Del Nelson）每天擦拭五個衛生間，知道經費緊張，他每個衛生間只用一張紙巾。

第四章：秋季

發給聯邦雇員的裁員通知。

2025年10月1日

“激進左翼民主黨人導致政府停擺。此政府網站將在資金中斷期間定期更新，僅限關鍵任務功能。”

——美國林務局網站公告

超75萬人無薪停職，多個部門關閉。一些國家公園管理局員工離職時甚至不知是否可張貼公園關閉告示。國務院已被解雇的員工驚訝地發現個人郵箱收到停薪留職通知——一次痛苦的系統錯誤。

農業部一名雇員另找了一份土壤分類兼職，預計停擺會持續很久。被要求繼續工作的國務院保潔員準備好新一輪擦洗馬桶拖地。教育部員工的自動回復郵件被改為指責“民主黨參議員”導致停擺。停薪第六天，NIH一支留守研究團隊得知一位頗受歡迎的動物健康技術員被ICE拘押至路易斯安那州拘留中心。

“若停擺持續，我們將不得不裁員，”副總統J.D.萬斯（JD Vance）對記者表示，盡管高級官員私下警告此類裁員違法。一名IRS雇員擔憂：自己因殘疾需居家辦公，是否會被優先解雇？

2025年10月10日

“裁員（RIFs）已開始。”

——羅素·沃特在X平臺發文

在全年已有約30萬人離職的背景下，又有4,000人遭解雇——迅速引發訴訟。特朗普在橢圓形辦公室稱自己解雇了“民主黨想要的人”。裁員目標包括監管危險廢物、檢查聯邦住房質量和協助殘障學生的員工。

全國航班延誤。納稅人熱線關閉。總統命令五角大樓挪用科研經費支付軍人工資，而其高級副手聲稱已找到（未說明方式）補償移民與執法人員的方法。連續兩月無薪卻堅持上班的雇員，眼睜睜看著持槍同事賬戶到賬。

費城一家大型食品銀行員工發現貨架日漸空蕩。科羅拉多州，軍人與退伍軍人涌向“前線軍事網絡”（Homefront Military Network），求助房貸、水電費和車貸。聯邦雇員刷信用卡付賬，從食品 pantry 領取食物。政府出版局（GPO）雇員辛西婭·布朗（Cynthia Brown）汽車被收回，賣掉兩部iPhone，靠咖啡和蛋白奶昔度日。

政府重開前夕，國會預算辦公室（CBO）估計停擺將使美國年度經濟產出減少最多140億美元。

2025年11月12日

“我簽署后，聯邦政府將恢復正常運作。……我認為我們處境極佳。我們深愛這個國家，而它狀態極好。”

——總統唐納德·特朗普于橢圓形辦公室

聯邦雇員雖慶幸恢復薪資，卻面臨新憂。一些機構私下警告員工，2026年將面臨深度預算削減，以符合特朗普設想的“精簡政府”。遵循一名高官“不再給所有人打A”的指示，國家公園管理局決定對80%員工給予平庸績效評價（影響晉升與獎金）。國家氣象局未能如期招聘數百名承諾的替補預報員。退伍軍人事務部計劃裁撤多達35,000個空缺職位。

住房與城市發展部一名曾負責打擊住房歧視的律師告訴自己：別想無法控制的事——轉而埋頭處理又一宗內部人事案。特朗普政府已擱置他所有訴訟，并禁止該機構使用英語以外的語言。連西班牙語海報都被撕下。一夜之間，他無法與許多投訴者溝通，甚至無法解釋原因。

他試圖專注當日任務——為想賣房的同事撰寫倫理咨詢意見——卻不斷回想車庫所見。數月前，ICE開始將他在紐約的聯邦大樓用作拘留中轉站。前一晚，他去取自行車時，目睹一家人戴著手銬被押上無標識面包車。鐵鏈拖過水泥地的聲音，至今縈繞耳畔。

數千英里外的阿拉斯加，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OAA）一名生物學家在辦公樓外灌木叢旁駐足。她不愿開始又一天的“第7條咨詢”：撰寫500頁報告評估碼頭、機場和電纜線的環境影響。這并非無關緊要，卻非她受聘從事的科研——監測白鯨、分析擱淺海洋哺乳動物樣本以檢測疾病、測試污染對懷孕鯨魚的影響。而現在，她大部分時間在格式化Word文檔。

她凝視灌木，多拖延幾秒。春天時，灌木下曾有巖石，她畫上“拯救鯨魚”“NOAA拯救鯨魚”等標語。孩子們開始添加自己的手繪作品。那曾是希望。直到某天她上班發現所有巖石被清走。“這就是我們對抗卻正在失去的東西，”她望著裸露的土地自語，轉身走進大樓。

大衛·哈伯特（David Harbourt）

前FDA獸藥中心首席安全與職業健康經理

“我一直以為，我是所在地唯一負責職業健康安全的人，鑒于我們人員面臨的危害種類繁多、程度嚴重，他們怎會裁掉安全崗位？”

華盛頓特區，一名國防部雇員從堆積如山的國會質詢中抬頭看鐘：11:30還有兩分鐘——他的午休時間。又一個上午過去，沒機會研究軍人心理健康問題日益嚴重的情況，也沒能推進已擱置近一年的政府干預提案。

這份工作是他自一位退伍軍人親屬自殺后唯一想做的事。但在特朗普治下，他辦公室人員減半。本應答復國會質詢的同事離職或被裁，工作落到他肩上。每當他抽空重提自己的想法，得到的回答總是“沒錢”。他開車上班、洗碗、入睡前總會想：“你在辜負美國人民。”

他沒吃午飯，起身走到一處僻靜角落，跪下祈禱。

“如果我該留在這里，我會繼續做下去，”他告訴上帝，“但如果該離開了，請為我打開門，讓我走。”

他幾乎每天都重復這句禱告，等待一個信號。

本文作者：漢娜·納坦森和梅麗爾·科恩菲爾德報道。勞拉·梅克勒、威廉·萬、雅各布·博加奇、奧利維亞·喬治、艾米麗·戴維斯、雷切爾·魯賓、莉娜·H·孫、布里安娜·薩克斯和亞倫·維納亦有貢獻。馬文·約瑟夫拍攝肖像照。凱瑟琳·魯德爾-布魯克斯繪制插圖。設計與開發：塔克·哈里斯。設計編輯：貝蒂·查瓦里亞。照片編輯：海莉·漢布林。編輯：邁克·馬登。附加編輯：溫迪·加列塔和金·查普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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