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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熔爐礪業而出,方成今日之高華
米蘭斯卡拉歌劇院(Teatro alla Scala di Milano,上圖)自1778年開幕以來,便以“歌劇的麥加”之譽,始終屹立于歌劇世界的巔峰。兩百余年間,群星薈萃,名作迭出:羅西尼《奧賽羅》唱出悲壯,貝里尼《諾爾瑪》吟展清越,唐尼采蒂《瑪利亞·斯圖亞達》訴盡悲情;威爾第《奧賽羅》《法斯塔夫》以雄渾與機趣各擅勝場;普契尼《蝴蝶夫人》與遺作《圖蘭朵》亦在此首演,或悲或壯,皆成傳世之音。斯卡拉由此奠定其在歌劇史上的中樞地位。于藝術家,登上此殿如平步青云;于樂迷,親歷其聲乃夢寐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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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拉歌劇院不僅是一座劇院(上圖分別為內場和包廂),更似一方圣地。它既是歷史長河中的燈塔,亦是藝術精神的象征,照耀著歌劇的過去與未來。劇院下設的斯卡拉歌劇學院,薪火相傳,培育人才無數,星光熠熠,享譽國際。近年來中國學子亦頻頻入選,在此淬煉聲藝。涌現的佼佼者中,尤以男高音王川最為引人注目。欲明其藝,必先溯源于意大利美聲學派及羅西尼筆下的獨特男高音傳統。
美聲學派與羅西尼男高音的由盛而衰
美聲學派(Bel Canto)起源于17世紀末的意大利聲樂傳統,盛于19世紀上半葉。正如意大利美聲專家切萊蒂(Rodolfo Celletti)所言,所謂美聲,以人聲為至美之樂器,非徒以音之華美為尚,更講究氣息均勻、咬字清晰、聲線靈巧、情感蘊藉。旋律行云流水,花腔細密流暢,于輕重緩急之間自成風雅。瑪麗亞·卡拉斯(Maria Callas)曾言,美聲并非單純的“美麗歌唱”,而是一整個歌唱學派,關乎藝術理想與技藝法度。
美聲既盛,則必有巨擘承之。羅西尼機敏綺麗,推花腔至極;貝里尼舒卷如長風,寫無盡之歌;唐尼采蒂兼抒情與戲劇之力,聲情激蕩。三家并稱“美聲三大家”,使斯學登峰造極,成一代聲樂之盛世。學界論及“美聲學派”,多指18世紀后半葉至19世紀中葉之意大利歌劇傳統,即三大家縱橫之世,故后人視此為美聲藝術之巔,而非其肇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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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拉歌劇院門廳里的三杰雕像
三杰之藝,各有千秋。羅西尼偏愛女中音之沉厚,亦偶以女高音擎天拔地;而男高音則被推上聲樂的高峰,常以高亢音域與女聲相映,仿佛以明亮之聲托起全劇蒼穹。其聲須清亮而靈巧,花腔翻飛,高音層疊,若鶴唳云端。
在羅西尼手中,花腔并非徒然炫技,而是一種表達感情的語言:或喜悅若珠玉飛灑,或憤懣如箭矢連發,情緒的流轉藉由旋律的翻飛而具象可聞。19世紀初,羅西尼歌劇風靡歐洲,巴黎、那不勒斯、維也納、倫敦諸舞臺皆以其為時尚。文獻記載,男高音喬瓦尼·達維德(Giovanni Davide)、曼努埃爾·加西亞(Manuel García)、喬瓦尼—巴·魯比尼(Giovanni-Battista Rubini)等,皆能游刃有余地完成這些險峻唱段。他們的聲音既輕盈如風,又堅韌似鐵,正是美聲學派的極致寫照。
自19世紀中葉起,歌劇風向漸移。威爾第崛起,以悲壯宏闊之聲吞吐山河;繼而真實主義(Verismo)盛行,嗓音益求厚重激越。觀眾心傾雄渾,輕盈花腔遂被視作纖巧末藝,繁復華美反被譏為陳舊遺風。美聲學派由盛轉衰,羅西尼作品因缺乏堪當之歌者幾近失傳。花腔女高音與女中音尚有繼承,惟男高音凋零殆盡。于是,多部劇作慘遭刪改,繁復精巧的篇章或被削弱,或索性付之闕如。羅西尼雖仍存于樂譜,卻久不聞其真聲,恰若明珠蒙塵,掩輝歸寂。
審美變遷之外,發聲之道亦成新的阻礙:在羅西尼的時代,男高音越過換聲點,往往以純頭聲(voce di testa)應對,聲音輕盈而高遠;而自19世紀后期起,則漸以胸聲發音為主,尤以“do di petto”(胸聲高音C)為其象征。此音輝煌熾烈,卻難度倍增,使得后世歌者面對原譜時常力有未逮。發聲方式的轉移,終成羅西尼唱段長期失傳的重要“梗阻”。
美聲復興與羅西尼男高音的回歸
美聲學派的光輝,并未永遠遁跡。20世紀中葉,歌壇忽有轉機——瑪麗亞·卡拉斯獨擎大旗,重啟世人對美聲的認知。她以真切入骨的戲劇感,詮釋貝里尼《諾爾瑪》、唐尼采蒂《拉美莫爾的露琪亞》、羅西尼《阿米達》等多部美聲學派歌劇,使人頓悟:美聲并非空洞炫技,而是技藝與情感、聲音與靈魂的合一。其唱既有戲劇之鋒芒,又含抒情之細膩,遂成獨一無二的藝術魅力,并由此引發美聲復興之潮。然其時舞臺雖因女高音與女中音之綻放而光耀,能與之匹配的男高音仍渺茫無蹤,羅西尼險峻之篇章依舊沉寂,樂譜尚在而聲影稀微。
20世紀后期,隨著羅西尼歌劇節(Rossini Opera Festival)興起,佩薩羅遂成復興之中樞。一代歌者由此再攀久未問津之聲樂絕巔。克里斯·梅里特(Chris Merritt)以雄渾穿透之聲,重現英雄角色之剛烈;羅克韋爾·布萊克(Rockwell Blake)以靈巧與高音馳名,能飛升至高音D,乃至觸及E?,再現巔境;威廉·馬泰烏齊(William Matteuzzi)則以極度靈活之花腔與驚人音域,拓展其可能。三人如先聲,奏響復興序曲。其技藝縱橫,然音色未盡圓美:或鋒利逼人,或鈍厚凝重,雖欠美感之和,卻以開拓之功奠定重生之基。
真正令羅西尼男高音重歸巔峰者,當推胡安·迭戈·弗洛雷茲(Juan Diego Flórez)。自1996年在佩薩羅一鳴驚人以來,他以清亮靈巧而又穩健挺拔之嗓音,將技巧與藝術融為一體,被公認為當代最純正的羅西尼男高音。塵封經年的錦繡唱段,因之再度飛揚,觀眾得以重聞19世紀初的聲輝。
至此,美聲學派與羅西尼男高音,遂完成由盛至衰、由隱至顯的歷史輪回。羅西尼藝術歷經沉寂,卻因后繼歌唱家的守護與突破,終得重煥光華。當代的歌者多以胸聲高音迎戰,難度更巨,聲效更熾,正因如此,復興后的羅西尼之音反而比百年前更為壯闊。今日舞臺上,弗洛雷茲之清越、布朗利(Lawrence Brownlee)之明麗、卡馬雷納(Javier Camarena)之熾烈、米羅諾夫(Maxim Mironov)之俊雅、斯派雷斯(Michael Spyres)之多面,并肩奮進,英姿盡展,使羅西尼遺產復歸鼎盛。此時的舞臺群星閃耀,已不再是西方歌者的獨角戲。新的聲音從世界各地涌現,歌劇版圖漸次豐盈。
羅西尼復興中的華人之聲:從石倚潔到王川
在當代羅西尼復興的長河中,亞洲歌者亦有卓著身影,其中最負盛名者,當推中國男高音石倚潔。他聲音澄澈俊逸,花腔靈動而高音雄健。自登上佩薩羅的羅西尼音樂節舞臺以來,屢屢擔綱主演:《蘭斯之旅》《歐利伯爵》《德梅特里奧與波利比奧》《摩西在埃及》《意大利女郎在阿爾及爾》等作皆有佳績。又于2024年12月,在斯卡拉歌劇院由嘎蒂(Daniele Gatti)執棒的羅西尼《小莊嚴彌撒》中擔任男高音領唱,其所呈之聲,在歐洲樂壇贏得廣博贊譽。
石倚潔之后,又有一位青年羅西尼男高音自東方而來,步履堅實,漸登歌劇圣殿之巔。
王川在斯卡拉歌劇院的崛起
王川,中原之子。少時就學于星海音樂學院,繼而遠赴意大利,以優等之譽畢業于米蘭威爾第音樂學院。2017年,又膺選入斯卡拉歌劇學院,礪志數載,終告學成。然為其門下,并不等于得以登堂;斯卡拉舞臺素為群英所聚,豈易幸至。多有才俊,徘徊于配角之間,而未能一躋主角之列。
歌劇之道,貴在沉潛:既須于瑣碎中堅守理想,亦宜在漫長中積蓄力量。所謂金聲玉振,非一朝一夕之功。自斯卡拉歌劇學院畢業后,王川往返臺前幕后,積累歷練。他初心不改,以恒心磨礪,以專志求精,漸臻藝境。
截至2025年,王川已參與斯卡拉十三部歌劇制作,其中四部領銜主演:2017年7月的普契尼《強尼·斯基基》、2019年9月的威爾第《弄臣》(與意大利傳奇男中音努奇Leo Nucci同臺),以及之后羅西尼的《塞維利亞的理發師》《灰姑娘》(下圖為《灰姑娘》節目單和王川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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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維利亞的理發師》之阿爾瑪維瓦伯爵(Conte Almaviva),向為歷代花腔男高音競逐之巔峰角色。2023年9月,王川在斯卡拉歌劇院擔綱此角,連演三場,誠為可貴。此角繁復綺麗,開篇、急板快歌、情歌、終曲各見功力,對演唱者的花腔、咬字、表演與氣息皆是全面考驗,唯聲技兼備者乃能勝任。他在舞臺上圓滿完成角色塑造,聲音清朗明凈,輕盈靈巧,贏得一致好評。
2025年9月,王川再度受邀,在四場羅西尼《灰姑娘》中飾演王子拉米羅。此番邀約,既是劇院對其在《塞維利亞的理發師》中優異表現的肯定,亦見證其藝術之成長。群英同臺之間,王川卓然居中,盡顯主角風采。至此,他成為首位以領銜主演身份登上斯卡拉舞臺的華人男高音,也是繼女高音和慧之后,屢次受邀擔綱主角的少數華人歌者之一。
“四道”之法,兩種抒情男高音
王川登峰之本,在于深契美聲學派之“四道”。
在意大利美聲學派的傳承中,歌者賴以立身的技藝法門有四:氣息支撐(sostegno),如在身下撐起一柱之力,若山有根、江有源,氣韻不竭,則聲久而彌堅;聲音依托(appoggio),仿佛在胸腔之上托起一弧無形的拱橋,音懸其上,平穩而不沉;旋轉聲流(girare),令氣息回旋,聲流圓轉,似絲線盤旋而生靈動;金屬亮音(squillo),聲中有光,能透管弦而直抵人心。四訣若各行其是,或可偶呈片刻絢彩,卻難成大觀;共鳴平衡(risonanza equilibrata),則四訣之功匯于一處,聲腔自開,情抵弦外之境。
此“四道”,放之四海而皆準,不唯羅西尼男高音賴以登峰,凡美聲歌唱,皆以此為根柢。而在此之上,還需有連貫的樂句、清晰的咬字與細膩的風格感,方能成就真正的美聲藝術。王川得以立足斯卡拉舞臺,正憑此法。當代華人歌唱家之林,王川并非孤行。其摯友王亢,亦以男高音屢登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維也納國家歌劇院、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諸頂級殿堂。二人同承意大利美聲正脈,同根異葉,共守此法而聲藝互映。然聲部各殊,風貌迥然。
在意大利歌劇聲部中,抒情男高音可分為不同類型。優雅抒情男高音(tenore di grazia)聲音輕盈靈巧,線條圓潤,最適合演繹羅西尼、貝里尼等作曲家的華美篇章。王川正屬此類:聲若清泉,亮音明朗而不尖厲,氣息綿長,旋轉聲流使其歌線流動自如,盡顯柔美與俊逸。
重一號的抒情男高音(tenore lirico)則音色厚實、共鳴深沉,氣息根基穩固,能在宏闊的篇章中展現力量,又保有抒情的光澤。王亢便是此類的代表:他的音色醇厚如琥珀,亮音豐盈飽滿,既能縱橫威爾第、普契尼的悲壯樂章,亦能在法國歌劇的細膩氣質中流露風神。
二人雖聲部殊途,一輕一厚,一靈一宏,卻同以“四道”為本,各展其妙。當然,兩類并非涇渭分明,許多歌者兼具其特質,只是在不同作品中偏向不同的風格與品位。
羅西尼《灰姑娘》與王川的演繹
1817年,羅西尼寫下《灰姑娘》,取材自民間童話,卻別出心裁:仙女不見,水晶鞋亦隱,代之以一只手鐲;幻象全去,唯留人心之善與惡。貧苦孤女安杰麗娜(Angelina),受繼父與繼姐百般凌辱,終以溫厚柔善感動王子拉米羅(Ramiro)。
此次《灰姑娘》沿用斯卡拉歌劇院數十年來的讓-皮埃爾·波內爾(Jean-Pierre Ponnelle)制作,布景與服裝細致入微,色彩沉穩,將觀眾帶回十九世紀的歌劇黃金年代。然而此等制作在當下導演戲劇風行的歐洲歌劇界,已宛若端莊典雅的陳列室。觀眾仿佛隔著一扇斑駁的時光之窗,凝望一段被封存的歌劇史,看見的是妥帖保存的傳統,而非重新激活的當代闡釋。
羅西尼以機敏之筆鋪陳全劇:序曲輕靈,重唱喧闐。貌似童話,實則技藝森嚴。安杰麗娜的篇章,花腔繁若飛絮,既試歌者之技,又寫人物之情,其聲情承載了從卑賤孤女至皇家新娘的轉折,正是全劇靈魂所系。堂·馬格尼菲科則喋喋詼諧,語速疾利,近乎滑稽念白。然若論嗓音與氣度之較量,王子拉米羅之唱段更是驚險萬分。相較之下,安杰麗娜之繁復花腔、繼父之“快嘴”詠嘆雖各耀其聲,卻多憑靈捷技巧;唯拉米羅之聲線,須以明澈直抵天穹,方能撐起童話之輝煌終章。羅西尼筆下的拉米羅,少有帝王威勢,多見書生雅致。于第一幕中,聲樂之筆既寫柔情,又寫志意。王川與日本女中音脇園彩(Aya Wakizono)共唱初遇之二重唱《莫名的甜美》(Un soave non so che),其聲致輕柔明澈,不尚張揚而貴乎清雅。男高音與女中音交織成錦,既互為映襯,又各自生輝。此時拉米羅情意暗生,含而未吐,王川聲音偏于抒情與含蓄。縱處重唱與合唱之喧鬧,他仍穩健自持,音色清晰不沒。其咬字明晰,聲色高潔,使人物形神超然、愈加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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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第一幕(上圖)尚是心動初萌、低回淺唱,第二幕則已矢志不移、光芒盡展。詠嘆調《我發誓一定要找到她》(Si, ritrovarla io giuro)乃王子立誓再覓心上人之金石之言。曲式自迅疾的宣敘動機起勢,旋即轉入緊湊的花腔與高位套句,節奏促迫,能量層層上揚。樂隊以弦樂分解與連續音型托舉,鋪展出羅西尼特有的光澤與張力。
此曲為全劇華章,亦是花腔男高音之試金石。其難,在旋律急急如驟雨,音階、琶音奔騰不息,接連翻涌,數處樂句短而險峻,瞬息之間或騰空而上,或倏然下瀉,跨越兩個八度;其險,在花腔層疊,氣、舌、喉三脈并進,方能粒粒清晰;其極,在全段久居高位,非一聲之勇,乃在數頁之間持恒:高C、C?、高D頻頻迸出,若有一息不繼,則聲若風中殘燭,搖曳難支。
王川由技入劇,方見真章。此前所論“四道”,在《灰姑娘》篇章中皆化為可聞之聲:他的處理,恰在恒與衡之間見功。此番演出中,指揮卡普阿諾(Gianluca Capuano)將原本已驚險的節奏再推一緊,幾近疾馳,常令歌者幾無喘息之隙,舞臺險象環生。正是在此高壓之下,王川以沉著氣息和精準技巧穩住全場,將險境化為亮點。他起音干凈,在急速樂思上鋪出均勻而連貫的弧線。并以綿長胸腹氣息托舉,其聲凌空,穩若懸絲,極高音顆顆飽滿英挺;聲音沉穩不浮,在緊迫節奏中仍盡顯王子之情志與技藝并峙;句法緊密、換氣稀少之處,他亦能沉著支撐,一吸牽數句,長線舒展而行云不絕。與安杰麗娜對唱時,王川不再是初見之溫婉,而是堅定與熱烈。此時音色如光如劍,穿透合唱織體,而仍與女聲交融和諧。線條之勻、顆粒之凈、高域之安,已臻聲藝圓融之境。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阿利多羅(Alidoro)由中國低男中音李環宏飾演。他身材偉岸,臺風沉穩,在詠嘆調《自天穹幽深的奧秘》(Là del ciel nell’arcano profondo)中聲音醇厚、氣息穩健,既唱出了哲人的莊嚴,又帶出人性的溫情,為第二幕(下圖)增添了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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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真相揭曉,灰姑娘以善良與寬容贏得王子之心。其終曲詠嘆《不再憂傷》(Non più mesta)音階奔若急湍,花腔織成霞錦。全劇由此收束,如鳳凰涅槃,美德在艱險中愈顯輝煌。
圣卡洛一役
剛剛結束在斯卡拉歌劇院領銜主演四場羅西尼《灰姑娘》,王川又奔赴意大利最古老的那不勒斯圣卡洛歌劇院,領唱羅西尼康塔塔《弗朗切斯科一世》(Francesco Primo)。此作為1819年為慶賀奧地利皇帝來訪而作,首演地正是圣卡洛,今次再歸,恍若舊聲再現。
9月17日甫到劇院,忽聞劇院出錯:同一男高音角色竟復授二人,另一角無人扮演,現場一時僵住,情勢窘迫。急人所急,王川遂挺身請纓改唱缺席之角,既顯同道之義,亦見斯卡拉學院畢業生的擔當。此曲無錄音存世,境況愈顯倉促。譜面難度尤巨:旋律長居換聲區;花腔疾馳,上下兩個八度翻騰跑動,重唱繁復;唱文密集,字字難棄。王川僅半小時便將十五頁樂譜的旋律、節奏、唱詞熟稔于心,即刻入排。指揮與諸人皆為之動容,驚嘆其速成之速,幾疑非人力所及。次日演出順利完成,他以沉著與精確化解險境,顯其技藝之精,贏得滿堂喝彩。
這一幕雖然驚險,然非偶然之勇,而是常年礪業之功。頂尖歌劇院的舞臺,不容片刻遲疑,突發狀況幾乎是常態。王川如此,王亢曾在一周之內背出古諾的歌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劇名主角,張龍亦曾在二十四小時內救場《波西米亞人》。這些都不是傳奇,而是職業歌唱家在國際舞臺上必須具備的能力。
對青年音樂學子而言,這些并非勵志軼聞,而是職業現實。唯有日復一日的訓練、扎實的語言與樂譜功底,以及對舞臺的敏捷反應,方能在關鍵時刻化險為機,將危機轉為高光——這正是成熟藝術家的真正素質。
華人男高音在世界舞臺的崛起
王川之藝,深植意大利美聲傳統,而在斯卡拉舞臺的出現,不僅是個人之登峰,亦是傳統與地域跨越之契合。此際所聞,不只是一位青年歌者的清音,而是傳統與當代在歌聲中的交匯。
清音破曉,或正為未來歌劇之新境開端。更重要的是,新一代華人男高音已經不再困于短視與坐井觀天的自我循環,而是以真正實力登上國際一線歌劇殿堂。
長期以來,中國男高音在世界頂流歌劇院任主角者寥若晨星。今則不然:在斯卡拉,石倚潔于2024年擔任羅西尼《小莊嚴彌撒》男高音領唱;王川已四次領銜主演;夏侯金旭亦于2022年在貝里尼劇作中擔綱要角。大洋彼岸與歐陸諸殿,紐約大都會、維也納、巴伐利亞、倫敦皇家歌劇院,皆屢見王亢、張龍以男一號身份登臺,堪稱當代華人男高音之領軍者。于是群星并耀,各擅其聲,各臻其境,或清或厚,或銳或溫,交相輝映,合而為新,開未來之格局——一幅華人男高音在世界一流歌劇殿堂的群像,正徐徐鋪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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