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家門口的“百行百業”

解放日報記者 柳森

近來，在不少上海市民的家門口，不僅有鳥語花香、詩與遠方，還新生出不少創新、創業的機會。

社區及周邊居民作為創新、創業的主體，在探索、尋覓個體發展新機遇的同時，也為更多志同道合者開辟出拓展事業、生活新空間的新可能。

以此為代表的現象是否足以反映出某些社會發展趨勢？可以給當下的社區發展、基層治理帶來哪些啟示？上海社科院社會學研究所副研究員鐘曉華對此現象多有觀察，與記者分享了她近兩年來實地調研后的發現與思考。

家門口成為居民

彼此成就的重要場景

城市周刊：近來，不少社區推出的活動亮點紛呈，除了造“節日”、策展覽、搭市集，更多居民在走出家門、走向社區的同時，還發現了在家門口發展個人事業新可能的機遇，開始注入心力、積極耕耘。在您看來，這樣的“星火”足以成為一種趨勢嗎？

鐘曉華：我差不多是在兩年前觀察到了一些類似的現象。一開始，它們以點狀的居民自發行為居多，過了沒多久開始趨于組織化。

組織化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包括街道、居委會在內的基層組織關注到這一現象后，開始基于社區、地塊組織資源提供助力。我到訪過的浦東新區東明路街道、周浦鎮、奉賢區金海街道、普陀區長壽路街道等，就屬于這一種。

還有一種是以婦聯、共青團為代表的群團組織，依托長期深耕的條線領域與覆蓋片區，整合集聚多方資源，支持特定人群在家門口等更貼近日常生活的場景中，實現自我提升與創新創業。

以東明路街道為例。作為浦東新區最年輕的街道，它是伴隨著上海市整體規劃發展和浦東開發開放的進程，由居民搬遷形成的大型純居住社區。起初，街道只是試圖把一些零星就業的個體，以及游離于社區生活圈以外的個體工商戶聚攏起來，希望可以實現一個更好的居商共治狀態。隨著這項工作的推進，工作人員發現，如今在家門口發展事業或者意識到自身更深層的發展需求、正在為發展事業做著各種準備的居民數量遠超先前的預期。

他們中不乏擁有多項技能的“斜杠青年”、任職于企事業單位的中層管理人員、剛退休不久的專業技術人員。他們中，有人處于全職工作、自由職業與“斜杠”狀態之間的過渡階段，有的處于人生轉軌或再出發的節點。他們需要一些時間和空間，去孵化自己的想法甚至是“第二人生”，渴望讓一些猶豫不決的想法慢慢找到更清晰的方向。

于是，“家門口”就成了一個很不錯的孵化人生新可能、推動想法落地，同時又可以包容低成本試錯的理想場景。關注到上述這些發展性需求后，東明路街道推出了名為“東明社創”的社區創業支持計劃。

該計劃試行下來，參與相關活動、意外被發現的多元人才遠遠超出了早先預設的重點人群。街道的工作重點從幫助個體戶、小規模工商業從業者，支持多元人群在家門口就業、創業，升級為立足社區整體，對轄區內生的經濟生態體系展開系統性梳理與前瞻性謀劃。

畢竟，每個人都會在某些人生階段，面臨身心發展需求的調整，而社區不僅能為這類需求的釋放提供平臺，更有能力創造有利條件，營造社區成員之間增進交流合作、相互成就的良好氛圍。

立足社區的創業孵化器：

更有耐心的產城融合平臺

城市周刊：除了街道層面的倡導和氛圍營造，多做鏈接性的服務工作、資源整合對接工作，更廣義上的公共資源可以為這些需求的釋放提供哪些建設性支持呢？

鐘曉華：在這方面，奉賢區金海街道的探索或許可以給大家帶來啟發。

金海街道位于奉賢新城的一個核心片區，也是五個新城范圍里導入人口較多的街鎮。但和東明路街道相比，該街道的顯著特點在于，一方面聚集了大量高學歷專業人才，另一方面也吸引了不少懷揣創業夢想、正著手搭建創業“第一站”的年輕人。

我所在的課題組曾赴該街道下轄的一個保障性租賃房社區調研。這個社區里有一個街道主導打造的創業孵化平臺，叫“創立方”。經過一段時間的運營，“創立方”已吸引了不少處于創業初期的年輕團隊。

有個專門從事人工智能機器學習領域創新項目研發的團隊，初到之時僅有兩名成員。他們從深圳飛過來，看了一下場地，當即就決定入駐。在短短的半年時間內，他們已經發展成了一個近80人的團隊。

我們很好奇他們為什么選擇這里作為事業啟航地。團隊的負責人告訴我們，他們發現，在這里，沒有給他們很大的創業壓力、需要跟他們簽訂對賭協議的投資方，各類配套服務齊備，在獲得“創立方”孵化器較好的托底性支持的同時，還能享受市區及新城針對相關產業出臺的扶持優惠政策，并在“東方美谷”“數字江海”等周邊產業集群中獲得及時的上下游支持。

得益于“創立方”地處保障性租賃房社區的區位優勢，在有關方面的聯合促成下，創業團隊和新晉員工的住宿問題都可以就地解決。從政策對接、場地使用到生活配套，在社區生態中得到了一條龍式解決，節省了大量的時間、精力，為團隊的快速成長創造了條件。

盡管類似“創立方”這樣的社區級孵化平臺可能沒有國家級片區那樣“高大上”，但提供支持性服務時的耐心度和資源集成度都很高，特別適合他們這種希望“快速上馬”的團隊。加之“創立方”所在社區的“社區感”較強，經常舉辦各種自治活動、社群交流，滿足了創業者希望連接更多志同道合的同齡人、行業伙伴的社交需求，使他們的事業如虎添翼。

這一案例讓我們感到，當前城市建設中致力追求的“產城融合”正以一種更為輕盈、接地氣的方式落地生根。如果說“產”代表的是“生產”，“城”代表的是生活，年青一代創業者正在用腳投票，告訴我們他們渴望的“產城融合”空間就是這樣——一個兼容事業發展、社會交往與生活品質的復合型場域。

新職業、新場景

需要配套新政策、新生態

城市周刊：從目前那些支持“居民”在家門口發展自身、創新創業的社區來看，具有哪些特點的事業或者賽道比較容易成功？

鐘曉華：我們做過初步的羅列和細分，覺得說家門口可以發展起“百行百業”并非夸張之詞。這里所說的“百”與其說是一個虛數，不如說這背后的可能性還在不斷生成中，充滿了很多新的可能。

總的來說，既是消費者又是創業者的社創居民，已然構筑起一個生活化的“家門口”產城融合場景。伴隨著人們的生活方式越來越個性化，消費需求和社會服務需求不斷細分，家門口的創業機會還將繼續拓展，甚至催生出不少由創業者自主開辟的新興業態和職業類型。

我們在調研中遇到不少鮮活案例：有發揮余熱、積極參與社區營造項目共創的建筑設計師，有利用心理學、教育學積累研發“人生規劃咨詢”項目的創業者，有在社區背街開設流動小酒館又長于社群轉化的年輕人。他們中的不少人把想法孵化成了事業，把事業迭代成了職業。雖然部分業態尚未形成成熟的職業形態，卻已然是充滿熱情與活力的“就業狀態”“就業新方向”。

城市周刊：在您看來，為了促成家門口“百行百業”成為居民成就更好人生狀態的新平臺，目前創設的扶持機制還有哪些有待完善之處？

鐘曉華：我們在調研中發現，“家門口”之所以會成為大家尋找更好的就業狀態或者人生狀態的落點，和它是一個挺友好的“中間地帶”不無關系。相比競爭更直接、激烈的市場化場景，相比完全不帶營利目的的純公益性場景，“家門口”的狀態正好介于兩者之間，兼具靈活性和包容性。

對于那些正在尋找方向、孵化新事業的“創業新人”而言，就在家中或者家門口創業，能省下不少通勤成本、時間成本。加之街道層面的支持總體來說都比較友好、有耐心、韌性較足，創業人群鮮少需要面對來自外界的嚴苛審視，輕松、自在不少。

目前，街道層面對“家門口”創新創業的支持主要集中在空間配套、創業指導、政策咨詢、微創投資金引入、培訓課程研發或資源對接等。相對而言，未來可以在提升相關政策的知曉度、資源獲取的便利度方面有所著力，盡量通過個性化、點對點的溝通和服務，減少標準化資源供給可能帶來的資源錯配問題。

需要指出的是，新職業、新場景往往會遇到很多新問題，需要配套新政策、構建新生態。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建議社區持續關注那些積極投身“家門口”創新創業的群體，多和他們交朋友，跟進了解他們遇到的各種問題。

比如，一些兼具落地潛力和社會效益的項目可能會在工商注冊、創業成本、商業合作等環節遇到各種現實困難。鑒于小體量、低門檻的社區創業特殊性未必符合傳統創業落地條件，能否為社區創業者創設專屬的認證方式，這些未盡的話題都值得進一步討論和研究。

來源：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