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2月,長沙城的霪雨剛停,省委禮堂傳來掌聲。臺上宣讀任命:“黃炳秀同志任湖南省委書記。”很多干部忍不住相互低聲感嘆——那位來自慈利縣大山深處、曾整日趟田埂的土家族姑娘,真的走到了省級領導崗位。掌聲落定,她只是微微鞠躬,然后把目光投向窗外的陰云,心里惦念的仍是家鄉那片干裂的紅壤。
把時鐘撥回1938年冬,慈利縣長峪鋪還是一片戰火余燼。那年臘月,黃家添了個閨女,取名炳秀。父親挑著山貨沿溪河叫賣,母親用山藤編背簍貼補,日子靠野菜和高粱糊口。十四歲之前,黃炳秀連毛筆都摸不上,只在家門口聽私塾先生領讀《百家姓》。饑餓與寒冷塞滿童年,她能做的不過是學會扛鋤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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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春,村里完成土改,高級社正在籌建。十七歲的黃炳秀被推舉當副社長,鄉親們只說一句:“這丫頭辦事實在。”她白天下田,夜里拿油燈抄記工分,第一次體會到集體的力量。第二年,“入黨介紹人”一欄寫上她的名字,貧苦出身在黨旗下找到了歸屬。
公社化風潮席卷全國時,長峪鋪缺水缺肥問題格外刺眼。1958年,她成為大隊黨支部書記。看著一壟壟歉收的旱田,黃炳秀犯了愁。一次去縣里開會,路過農家小院,發現玉米桿間竟纏著紅薯藤——靈光乍現:能否把這種做法搬到大田?回村后,她騰出三畝試驗田,種下玉米、紅薯兩熟。有人搖頭:“稈高藤長,會互相爭肥。”她笑著回一句:“先試一年,不成算我黃炳秀認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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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驗田頭一季就增產三成,老鄉們圍著地邊議論。一天傍晚,老社員戴著斗笠問她:“炳秀,真有這么靈?”她答:“地不怕勤,咱們一起干!”寥寥兩句話,卻成了全村跟進的催化劑。為了完善技術,她跑到常德專區農科站請教專家,又把配方肥料的比例寫在粗紙上反復揣摩。1964年,長峪鋪實現一年三熟,畝產破歷史記錄,縣里開現場會推廣,省報連登三篇通訊,黃炳秀的名字第一次走出深山。
成績被層層匯報到北京。1971年,中央點名調研“知識短而實績大的基層干部”,她被任命常德地委副書記。彼時她三十三歲,字典都翻得不熟,一紙任命把她推向更寬廣的舞臺。兩年后,成為省委常委兼省革委副主任,又當選中央候補委員。不少人說這是“平地起高樓”,可在她看來,官職只是另一場勞作,風雨同樣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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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任省委書記那段時間,她跑得最多的仍是基層。常德東洞庭湖圍墾、湘中灌區修繕、武陵山區茶園改造,每到一處就蹲在地頭看土色、抓一把水渠泥沙。秘書勸她多留心政策文件,她只回一句:“紙上都在字里行間,泥里才知道糧食。”這種拗勁讓同事欽佩,也讓身體透支。1976年,她在岳陽調研時突發高燒,短暫住院依舊思考怎樣把豐產方改良為穩產方。
第二年十月,干部制度進入新階段,強調“德才兼備、任人唯賢”。黃炳秀遞上辭職報告,理由很簡單:“身體不行,想回基層干點力所能及的活。”組織挽留無果,只批準她保留副省級待遇,其余一切從簡。她婉拒了省城療養,背起行囊回到慈利縣,出任公路養護段黨支部副書記,跟工人一起維護山路。路塌方,她帶頭搬石;暴雨沖溝,她在夜里點上汽燈值守。有人好奇:“當過省委書記,為何甘愿蹲在隧道口?”她笑說:“修路與修田一個理,走得順了,心里就亮。”
進入八十年代,外界已很少再提“神話般提拔”的往事。鄉親們見到她,只叫一聲“黃支書”,聊的是柴油機壞了、河岸加固缺幾噸石料。偶爾有中央單位來訪,看到她滿身塵土,總會愣住。她卻毫不在意,拉著客人看翻漿的水田、看掛著露珠的稻穗,神情仍像當年初涉田畦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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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著山村十余年,黃炳秀終因積勞成疾,在1995年含笑辭世,年僅57歲。送別那天,公路兩側站滿黑衣的農人,手捧白菊,默默鞠躬。沒有高調的挽詞,只有紙錢隨風旋轉,落在當年她主持修通的那條盤山公路上。
回望這短暫而熾熱的一生,黃炳秀并未留下鴻篇巨制,也未擁有宏偉紀念館,卻在湖南群山深處寫下了一個普通黨員的答案:官職高下,都要向著土地。她的故事早已淡出報端,卻刻在那些經歷過饑荒與翻身的中年漢子心里——因為他們知道,曾有一個肩披蓑衣的女干部,用十六年趕完常人幾代人的路,只為讓莊稼多結幾顆飽滿的籽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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