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門越高越有理？基層為何越來越怕“網鬧”？

*本文為《半月談》2025年第23期內容

在發布門檻低、傳播速度快的社交媒體平臺上，反映各類矛盾糾紛的維權帖、曝光帖并不鮮見。不可否認，許多不良現象、侵權行為因此得到快速處理，促進了問題解決，伸張了社會正義。但半月談記者在基層調研發現，“網絡維權”內容真假難辨，面對刻意編造謠言，煽動情緒的“網鬧”亂象，一些基層政府難以招架，大量公共資源被拖入“誰鬧誰有理”的泥潭。

遏制違法行為，反引罵聲一片

一段剪輯視頻、幾句煽情文字，不說“事實”選“立場”、不究“情理”煽“情緒”，相關內容如果對準基層政府，往往容易將一個事件迅速推上熱搜。不少基層干部對半月談記者表示，澄清無人聽，解釋被曲解；不回應挨罵，回應也挨罵，實在兩難。

前不久，某地發生一起拆除廠房輿情事件，當事人一方在網上發布歪曲剪輯的視頻，稱鄉鎮政府組織不明身份人員進行強拆，控訴基層政府濫用職權，甚至痛斥執法活動是“黑社會性質行為”，同時稱自己是當地“招商引資企業”，做的是“扶貧項目”。視頻在互聯網平臺廣泛傳播后，被攻擊謾罵的基層干部無奈表示，違規占地就這樣被輿論“洗白”。

實際上，當事人違規占用基本農田建設廠房的證據十分清晰。數年間，由于村民舉報、上級巡查交辦等原因，當地自然資源局、鄉鎮政府曾先后4次向當事人送達《土地使用違規行為限期整改通知書》等相關法律文書，并組織聽證會，要求其糾正違法行為，但當事人拒不配合。

此外，當事人和當地政府部門也通過訴訟途徑解決此事，縣、市兩級法院判決書均認定當事人未經批準占用耕地事實清楚、證據充分，但相關法律文書均未能得到當事人認可。近期，當地組織執法時，當事人在微信群里“號召”村里60歲以上老人來企業附近阻止，并給出每人100元的許諾，導致不少村民圍觀、阻撓，場面混亂。

事發后，當事人一方以廠房是“扶貧車間”、招商引資項目等理由進行辯解，但根據調查結果來看，所在村莊從未收到過租金，項目也沒有分紅，所謂“扶貧車間”并非事實。

在洶洶輿情裹挾下，這樣一起違法占地事件的當事人似乎成了“受害者”。哪怕當地事后發布了情況通報，澄清了事實，但在社交媒體平臺的評論區，大量質疑和攻擊的聲音并未就此消退，惡劣影響一時難以消除。

誰守規矩誰吃虧？

在時不時發生的“網鬧”現象背后，不乏一些“好事者”推波助瀾。他們用掐頭去尾的視頻、拼接過的截圖等碎片化信息收割流量，甚至企圖借此牟利。

某地曾發生一起學生校內墜亡事件，一組被描述為“死者身上有傷痕”的照片在網上廣泛傳播，甚至還有“死者被打得哀嚎慘叫，最后被人用被子裹著拉去樓頂”等不實信息在網上流傳。但直到3天后，當地才發布了一條僅有200字的情況說明，稱排除刑事案件。當地干部沒有料到，信息發布后，網絡輿情不僅未“降溫”，反而愈演愈烈。

面對這種情形，當地宣傳干部說，縣里根本應付不過來，線上線下一度失控，不少其他地方的人都準備趕往當地直播，加之各種小道消息流傳，網絡“斷案”盛行。最終，詳細調查結果也沒有對外公布，“因為發出來網民也不信”。

在“信息繭房”“算法推送”“圈層傳播”等因素影響下，情緒往往被置于事實之前，導致以訛傳訛、情緒煽動大有市場。更有甚者，利用造謠生事牟利，從腳本設計、素材拼湊，到賬號發布、層層分包，形成買謠、造謠、傳謠的網絡產業鏈。

面對這一情況，基層政府往往疲于應對、無計可施。“輿情來勢洶洶，我們應對的手段很有限，聯系平臺官方舉報或發函協商，幾乎得不到回應，負面信息反而越刷越多。”上述拆違輿情發生地的一位宣傳干部說。

“網鬧”事件博人眼球，反映出規則法度一定程度的失靈。當事人認為越是理性維權、遵守規則，其利益越難以得到保障；基層政府則希望盡快“息事寧人”，認為越按規則辦事越被動。這無形中造成了“嗓門越高越有理，鬧得越大越得利”的結果。“按鬧分配”成功的個案，又會借助社交媒體平臺快速傳播，進而成為其他人的“行動指南”。

線上線下，兩手發力

不少基層干部用“上訴不如上訪，上訪不如上網”來形容“網鬧者”的心態。實際上，“網鬧”難治，既有少數基層政府確實存在問題的原因，也有地方應對能力不足、處置失當的原因，還有平臺失管、流量為王等原因。

基層政府必須提升管網用網水平，提高輿情處置能力。公權力部門面對網絡質疑時，倘若回應遲滯生硬、瞻前顧后，很容易導致負面情緒累積，形成輿情“堰塞湖”。要及時公布權威詳細的調查結果，實事求是不護短，依法打擊不手軟。尤其要提升關鍵崗位領導的治網能力，避免面對輿情“畏之如虎”，抱著“鴕鳥心態”，總想繞過規則息事寧人。

同時要壓實網絡平臺責任，不能“傳謠熱熱鬧鬧，辟謠冷冷清清”。要把好入口審核關，打通政企互動橋梁，對于影響惡劣的造謠事件，不能在謠言傳播時給流量、博關注，在政府辟謠時不理會、不推流。

要持續提升社會治理能力，線下治理和線上處置兩手抓。當前，一些執法權限下放至鄉鎮一級，但如何用好執法權，仍是一個重大課題。基層執法者要嚴格執法程序，及時釋法說理，避免執法過程中出現不當舉措，這樣哪怕被曝光、被“掛網”，也經得起輿論檢驗。要守住法治底線，樹立執法權威，讓“按規則辦事”成為社會共識，從根源上壓縮“網鬧”生存空間。

半月談記者：韓朝陽

原標題《嗓門越高越有理，鬧得越大越得利？

面對“網鬧”，基層難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