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警界最大恥辱：追蹤 16 年、懸賞 250 萬，結果追一批棉簽？

想象一下，現在你是名正在調查某件兇殺案的警官。法醫在兇案現場發現了一把沾滿血的匕首，而且從刀把上檢測出了張三的 DNA。張三雖然聲稱自己是無辜的，但沒法拿出切實的不在場證明。

面對這份 DNA 檢測報告，你會不會認定張三就是兇手？就算不能靠這個證據直接定罪，你心中會產生“張三就是兇手”的主觀感受，從而影響后續的調查方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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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人的印象中，DNA 證據算得上是“鐵證”了。畢竟目擊者可能會眼花看錯，但現場檢測出了某個人的 DNA，肯定能說明這個人曾到過現場吧？

然而，正是這個被視為“鐵證”的 DNA 技術，曾在歐洲制造過一起長達 16 年的司法烏龍，讓整個歐洲警界蒙羞。這就是著名的“海爾布隆幽靈”事件（Phantom of Heilbronn）。

神秘的“海爾布隆幽靈”

故事要從 1993 年說起。

在德國的伊達-奧伯施泰因（Idar-Oberstein），一名 62 歲的老婦人在家中被人殺害了，警方在現場的一個杯子上提取到了微量的 DNA 樣本。這個樣本被保存了起來，幾年之后經過分析檢測，該 DNA 樣本指向了一位女性。

但因為這位女性的信息并不在警方的數據庫中，所以這個 DNA 線索并沒有提供太大的幫助，這個案件也一直沒有被破獲，成了一樁懸案。

但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之后的十幾年里，這位“神秘女性”的 DNA 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德國、奧地利、法國等歐洲國家的多個兇殺案現場。

2001 年，德國一位 61 歲的老人被殺害，在他家里，同樣檢測到了這位“神秘女性”的 DNA。同年發生的另外兩起案件中，也出現了她的 DNA。

之后幾年里與這位“神秘女性”相關的案件中，影響最大的要數 2007 年發生在德國海爾布隆的襲擊事件了。這是一起針對警察發動的襲擊事件，襲擊造成一位 22 歲的女警死亡。在案件的現場，又檢測到了這個幽靈般的 DNA，所以這位“神秘女性”又被稱為“海爾布隆幽靈”。

被害警察的紀念碑丨wikipedia

為了抓住猖狂的“海爾布隆幽靈”，德國警方投入了大量的警力進行調查搜捕，僅僅是海爾布隆警方就為此案投入了 16000 多個小時的加班時間，還懸賞了 30 萬歐元（約人民幣 250 萬元），向民眾征集有價值的線索。

一份與“海爾布隆幽靈”有關的清單丨iso.org

可即便是這樣，依然沒能抓到“海爾布隆幽靈”。

“海爾布隆幽靈”疑點重重

隨著調查的深入，“海爾布隆的幽靈”的行蹤看起來也越來越詭秘。

首先她的活動范圍很廣，涉及到她的案件不僅限于德國境內。在奧地利、法國等國家發生的一些案件中，也檢測出了她的 DNA。

海爾布隆幽靈犯罪的地理分布丨alchetron.com

而且她參與的案件類型“五花八門”，有時她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狂和搶劫犯，有時又會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更奇怪的是，與她有關的一些案件已被偵破，但被抓獲的犯罪嫌疑人都否認有所謂的“海爾布隆幽靈”參與。

另外，在一些案件的調查過程中，目擊者也認為兇手應該是男性而不是女性，這和警察的調查方向是相悖的。

終于在 2009 年，真相被揭開了。

在這一年，警方為了確定一具被燒焦的男性尸體的身份，決定對他進行 DNA 鑒定。警方懷疑這個人之前曾經提交過庇護申請，于是從當時的庇護申請表上提取了指紋印中殘留的 DNA（按指紋時候可能殘留皮膚碎屑或者汗液成分）。而這份申請表上的 DNA 檢測結果出來之后，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他的身份竟然是“海爾布隆幽靈”！

這就有點離譜了，從最顯而易見的性別上來看就不對，于是警方終于開始懷疑這些 DNA 檢測的可靠性。

用 DNA 檢測來識別身份到底靠不靠譜？會不會是好幾個罪犯他們的 DNA 恰好都和“海爾布隆幽靈”的 DNA 相似，所以被認定成了同一個人？

在這里，我們有必要說明一下 DNA 身份檢測到底是怎么回事。

DNA 身份檢測

在刑偵學上，為了識別出不同個體之間的差異，需要盡量找到那些在大部分人身上都有的，且不同個體之間差別比較大的 DNA 序列。

目前用來進行身份識別的序列，主要來自于非編碼區的短串聯重復序列（short tandem repeat，簡稱 STR）。這些序列位于非編碼區（并不直接編碼蛋白質），所以它們即便出現了變異，也不容易造成人生病或者死亡，所以不同個體間這些序列的差別會比較大。

通過檢測多個不同位點上的 STR 序列（比如 20 個），就可以用來識別不同的個體了。畢竟兩個人在 20 個不同的 STR 位點上 DNA 序列完全相同，這個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計。另外，有一些特殊的位點，比如位于 Y 染色體上的 DNA 序列，就只有人類男性身上才有，女性身上是沒有的，這也可以用來區分性別。

所以，前面提到的 40 多個案件中檢測出的“海爾布隆幽靈”DNA，應該就是同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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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既然基因檢測的原理是靠譜的，怎么可能會把男性鑒定成女性？

“惹禍”的棉簽

警方查來查去，最后發現，所有檢測出“海爾布隆幽靈”DNA 的案件中，調查人員都使用過同一家公司（Greiner Bio-One）的棉簽，而問題就出在這些棉簽上。

曾經用于采集 DNA 的典型棉簽。此圖與案件無關

警方一開始認為，這些棉簽是無菌級別的，而且是雙層密封包裝的，看起來很高級，理應是很干凈的。

可遺憾的是，無菌只意味著這些棉簽上沒有活的有機體，但并不意味著它們是無 DNA 污染的。在之前那些案件中檢測到的所謂“海爾布隆幽靈”的 DNA，都源自于這些棉簽生產線上的工作人員。

簡而言之，歐洲的警方投入了那么多警力和數百萬歐元的資金，追蹤了 16 年的所謂“海爾布隆幽靈”，竟然是一位無辜的棉簽生產線女工。

這個結果實在是太離譜了，連偵探小說都不敢這么寫。這件事對德國以及歐洲的警方都產生了負面影響，而且也讓人們對 DNA 檢測的可信度產生了懷疑。

ISO 組織出手

為了避免再出現類似的事情，國際標準化組織在 2016 年發布了一份標準——ISO 18385:2016，這項標準的全稱很長但也很直白，翻譯過來就是《降低法醫學上用于采集、存儲和分析生物材料產品上人源性 DNA 污染風險的準則》（Minimizing the risk of human DNA contamination in products used to collect, store and analyze biological material for forensic purposes — Requirements）。我國的《DNA 檢驗用產品人源性污染防控規范》（GB/T 41844-2022）也參考了這套標準。

這項標準對用于法醫學采集、分析的試劑盒以及其他耗材的質量管理、人類 DNA 污染風險管理以及產品要求做出了明確的規范。比如，不能只進行常規的滅菌處理，還需要對可能殘留的 DNA 進行去除；在生產線上，盡量采用自動化流程，以減少可能出現的 DNA 污染等。符合這一規范的產品，可以標注“法醫 DNA 級”（Forensic DNA Grade）。

避免對 DNA 證據的無條件信任

現在我們再回到文章開頭的案例：假如在兇案現場一把沾滿血的匕首上，檢測出了張三的 DNA ，張三又沒有不在場證明，他真的就是兇手嗎？

看完故事之后，相信你一定更加謹慎。張三當然有嫌疑，但并不能僅憑 DNA 這一個孤證，就認定他是兇手。

客觀地說，DNA 檢測毫無疑問為現代刑偵學提供了一個有力的武器，它能夠幫助警方從那些肉眼看不見的地方尋找到犯罪嫌疑人的蛛絲馬跡，在很多案件的偵破上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海爾布隆幽靈”也給人們提了個醒，隨著 DNA 檢測技術的提升，DNA 檢測的靈敏度也在極大提升，它們會“忠實”地放大每一個殘留的 DNA 片段，這在為破案提供更有價值的線索時，也會帶來一些干擾。

有些極其短暫的接觸或者是意想不到的間接接觸，都可能會導致與案件無關者的 DNA 被放大檢測出來。舉個例子，假如你和別人握過手，別人又用這只手拿刀行兇，你的 DNA 就有可能轉移到刀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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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除了對檢測用的試劑和器具做出要求，各國也完善了 DNA 檢測的操作流程、檢測環境的要求。

但說到底，DNA 檢測技術本身并不會說謊，它只是把檢測出的事實擺在人們面前。如何看待取舍這些證據，如何從這些證據中尋找到有價值的偵辦方向，還需要刑偵人員的研判。

雖然現代社會的技術日新月異，刑偵技術也在不斷進步，但面對這些技術，我們更應該理性地運用而不是過度迷信，畢竟沒有任何一項技術可以替代人類的邏輯與智慧。

真相，還需要由人類的智慧來守護。

參考文獻

[1]http://news.bbc.co.uk/2/hi/europe/7966641.stm

[2]https://web.archive.org/web/20130924212028/http://content.time.com/time/world/article/0,8599,1888126,00.html

[3]https://www.iso.org/obp/ui/#iso:std:iso:18385:ed-1:v1:en

[4]https://www.iso.org/news/2016/07/Ref2094.html

[5]https://www.spiegel.de/international/germany/q-tip-off-police-fear-serial-killer-was-just-dna-contamination-a-615608.html

[6]DNA檢驗用產品人源性污染防控規范GB/T 41844-2022

策劃制作

作者丨科學邊角料 科普創作者

審核丨劉良 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法醫學系二級教授、博士生導師、主任法醫師

策劃丨徐來

責編丨甄曦

審校丨徐來、張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