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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陽,曾用筆名沈霖、王禾林。2001年生,重慶涪陵人。重慶文學院第五屆高研班學員,湖南師范大學創意寫作專業碩士在讀。作品散見于《芙蓉》《芳草》《青春》《中國校園文學》等,散文轉載于《散文選刊》。曾獲第八屆“青春文學獎”等。
汪陽:作家是職業,寫作是事業
(本期訪談主持人:陳泰湧)
上游文化:我們的問題還是從你的筆名開始吧,你在本科階段用過沈霖這個筆名,讀研期間又起名為王禾林,現今又用回了本名,類似打游擊似的更換,是否意味著你在不同的創作時期有不一樣的規劃?
汪陽:“沈霖”是我在2022年用的,當時寫散文,參加以大學生為征稿對象的文學比賽。我得承認,參加比賽是奔著獎金去的,一篇幾千字的散文能拿幾千塊錢,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已經很滿足了。有天一位編輯聯系我,說我投他們郵箱的一篇散文被留用了,問我作品署真名還是筆名,我就用了沈霖。那時候我在讀沈從文的書,然后我稱呼母親從來不喊“媽媽”,叫“嬸嬸”,我就想,筆名不如姓“沈”吧。“霖”和我父親有關。
我用“王禾林”打游擊打得長一些。“沈霖”我只署過一次,“王禾林”我用了兩年。的確,創作體裁的變化,影響到我對筆名的更換。讀創意寫作研究生之前的那個暑假,我寫了篇小說,署名就是“王禾林”。那不是我寫的第一篇小說,但那是我至今認為寫得最順暢的小說。同時,那篇小說讓我有幸遇見了許多的前輩和老師。我姓汪,但我父親姓王,所以這個筆名也和我的家人有關。
上游文化:這么說來,家人對你的創作影響挺大?
汪陽:挺大的。我記得讀本科的時候征文比賽的獲獎名單一出,我都會第一時間給父母打電話說這個事。我主要是說獎金有多少這個事。寫作上,父母從來不會對我提要求,他們甚至不知道我寫的是什么。大學前,我的語文一直很差,恐怕他們都不敢相信我能得獎。其實,我說不清楚從父母那里得到的到底是什么樣的動力,寫作受挫的時候,我想過放棄,可是一想到他們,這樣的念頭就瞬間沒了。我想把這件事給做好,哪怕走得很慢。
上游文化:你寫作的初衷是什么?寫作體裁的變化有沒有讓你的初衷有所改變?
汪陽:有些人可以嘗試不同體裁的寫作,詩歌、小說、散文等等,似乎達到一定境界可以駕馭一切。我就不行。我現在去寫散文反倒不敢快意下筆,同時感到陌生,對句號之后的內容充滿一定的憂慮。我認為一個好的寫作者應該不受文體限制,好的小說可以不像小說,好的散文也可以不像散文,這種沒有分明的輪廓、一種不確定性正是我以前想追求的。
我曾在一段時間里將“寫作的不確定性”和“文學的可能性”視為我前路的航標,可我至今不知道這些具體是什么。它們像是早已貼好的標簽,我不可捉摸,追求的不過是人們早已熟知的空殼。那是一段失敗的追求經歷。后來,也就是幾個月前,我從幾位前輩朋友那里得到一個詞:真誠。聽到這個詞我太感動了,真的,那時起我說我決定了,我要讓我的作品做到真誠。真誠遠遠不止于真實,它不是一種向外的傾訴,是向內的隱忍。可是幾個月下來我還是沒做到,遠遠沒做到。一旦回歸到寫作,以前那些愛炫技的小伎倆又紛至沓來,我時常受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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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文化:這是你的一個創作瓶頸嗎?有沒有想過如何去解決?
汪陽:我沒有瓶頸。瓶頸這個詞是給那些有過高光時刻的人用的,用在我這里不合適,我還沒有過高光時刻。不管你是不是認為我在開玩笑,但我確實沒有過高光時刻。
我肯定有想過如何設法脫離現在的困境。我是摩羯座,特別不喜歡自我內耗,可是讀創意寫作的這兩年多,我內耗的時間遠遠多于突破的時間。正經地說,我很難從寫作的內耗中走出。我原本以為,寫作可以讓我從生活的泥潭中走出,到現在,我怎么也沒想到原來寫作本就是泥潭呢。
我讀本科時,一位室友判斷得很準確,他說我是某種人,是看見自身的問題無法去解決的人。這句話準確地概括了我的生活和我的寫作。在長沙讀了兩年多的創意寫作,過去那些問題依舊是我寫作的致命傷。良好的寫作習慣可以促成一個人走向巔峰,不好的寫作習慣可以讓一個人很久摸不到門路。幸運的是,有對我很好的導師和前輩,以及那些依舊在寫作的朋友,他們很誠懇地給我提出具體的問題。我以前老是逃避,現在我想對我以前的逃避說“不”。這是我讀創意寫作的最后一年,我特別不想看到我自己在這一階段落魄而歸,一點沒尋到改變。解鈴還得系鈴人,寫作讓我怎么陷入泥潭的,我也還得靠寫作從泥潭中走出。
上游文化:有些冒犯,你有沒有覺得,在困境時期,你對寫作的執念高于對生活的執念?
汪陽:寫作的時候,經常會有人說:“你沒有生活。”我覺得這是一句特別狠的話,聽了之后好像心底安了彈簧,被這句話輕輕一撥,要反復回蕩好幾次。小說總歸以虛構為主,像我這種小年輕,認為自己的生活太過平淡,不值得寫,逃離生活之外去虛構另一種真實。我必須承認,為尋求這種“虛構的真實”,我在一段時間里和生活脫軌,然而,它帶給我的是對虛構本身的懷疑與惶恐。這真的是慘痛的事實。
我本科讀的是社會工作專業,有很多同學目前在從事社工工作,有時我會羨慕他們,說你們有生活,經常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可以尋到多種體驗。但或許是出于謙虛,他們大多告訴我,我口中所說的“生活”對他們而言也是枯燥的。這是件好玩的事,“生活”似乎成了“皇帝的新衣”的反向隱喻,不在于你能所見,而在于他人能所見。
生活不是經歷到了什么,而是捕捉到了什么。讀創意寫作這兩年多,我在寫作上沒取得什么成就,但我可以肯定地說,我逐漸養成了捕捉生活的習慣。這是某階段的探索之法。如果非要給寫作灌入意義,那么,當前階段,我認為捕捉生活是必不可少的。寫作應該讓我們的心靈布滿更多的隱形觸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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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文化:談談你心目中的好作品。
汪陽:“世上只有兩種類型的短篇小說,一種是博爾赫斯的,一種是契訶夫的。”當然,這不是我的觀點,但我很認同。寫好短篇小說的難度不亞于寫好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重要的不是寫出的那部分,是沒寫出的那部分,這實在是難事。一篇好的短篇小說,往往在結束之后還能推出很遠的距離,這個高度,契訶夫達到了。
實不相瞞,我以前認為寫小說要想有風格,就得多看同樣有風格的作品。現在我要更改這個判斷,變為:如果想形成自己的風格,更多的是要在沒風格的小說中去學習。這樣的風格指的是形式和語言上的,而契訶夫的小說就是后者,他的形式和語言相當簡潔。一個初學者在敘述腔調上模仿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同時,在一定階段,這樣的優質模仿可能會給他一些實在的好處,可是很難走遠。
我自己寫了很多廢稿,也不怎么示人,常常拋給導師和朋友一個借口,說這不是我想要的,難以展示。老實說,這就是在狡辯,在逃避。沒有真正做成之前,所謂的什么想法都是遮羞布。
誠然,小說是虛構之作,邏輯的真實、細節的符合、人物的聚焦、情節和語言的準確,這些考驗寫作者的虛構能力,是不可缺少的要素。擁有這些,虛構僅僅具備真實的一面,換種不負責任的說法,如果只是這樣的真實,會讓虛構走向非虛構,而小說也只是扮演了促成真實抵達的載體。超越真實,抵達真誠,這是寫小說的進階之路。
上游文化:你的小說經常寫到涪城,這是不是你的家鄉涪陵?你怎么去看待寫作的地域性?
汪陽:是的,涪城就是涪陵,也是何偉《江城》里的那座城。北方有村落,南方有小鎮,去年我的小說老是圍繞烏江邊的一座水鎮鋪設,墨綠的江水,兩岸峭壁勾連,人行至天臺,倒影在水中波蕩;山與山之間有綠皮火車駛過,白輪船在江面鳴笛。這樣的小鎮在涪陵有沒有我不知道,它是我想象的,但里面的氛圍感是從中國臺灣導演侯孝賢的電影里感受到的。
至于寫作的地域性,我以前將此看得很重,想過堅守一地,去延展去抒寫史詩,不過現在,這樣的想法有了變化。地域性最大的特征無異于一個地方的獨特性和異質性,一些別人沒有經歷的事情我經歷過了,然后寫進小說,人家一看覺得新奇,小說有了辨識度。我以前寫過一個抬棺人的小說,抬棺人,這種職業在南方或西南地區的小鎮上較為普遍,但可能人家北京的上海的讀者不知道。這個例子不大恰當,可是涵蓋了我想表達的,我認為,地域性寫作,寫作者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將地域這一異質性的寫作轉變為公共寫作,好比到底是世界的民族還是民族的世界,放在地域性和公共性兩者之間同樣適配。寫作者不能一味去突出地域性,這只會無節制地利用它來為自己牟利;自覺的地域性寫作,當是設法將它上升到某種典型的高度。這是向外延伸,不只是向內索取。當然,只是我的一點薄見,說不定日后我會有另外的看法。
上游文化:除了寫作和閱讀,你平時還有什么別的愛好?
汪陽:看電影和跑步。去年五月我開始增重訓練,一年增了三十斤,好的是長得不像豆芽這么瘦了,壞的是我的跑步已經停擺快一年了。在我這里,跑步和寫作一脈相承,沒有跑步的那一整年,我在寫作上顯得有些懶散,一點點放縱自己。這個初夏重拾跑步,寫作一步步進入正軌,但做得還不夠。
我很想分享我因戶外徒步這一愛好認識的一群朋友。我不習慣在同一個地方久待下去,隔一段時間會換個地方生活。在長沙讀創意寫作的這兩年,我都是在外租房,連續換了五個不同的出租屋。由著這待不慣的性子,我甚至都想給自己起筆名叫“王跑跑”或者“王游擊”得了。我喜歡奔向大自然,幸運的是結識了同樣有這樣想法的伙伴,我們一起去戶外,一起在長沙這座不夜城“腐敗”。那是我很自在的一段時光。一座城市值不值得留下來,有共同喜好的朋友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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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文化:能不能將你讀創意寫作的體驗分享一下?曾有“中文系不培養作家”這個說法,你認為讀創意寫作在寫作上對你有哪些幫助?
汪陽:中文系不培養作家,中文系培養的是一個人作為人的感知力,培養自我的表達和定位,這是我讀創意寫作最大的體驗。寫作是事業,作家是職業,后者具備實用價值,但創意寫作很明顯傾向于前者。我讀創意寫作不是去當作家的,是去寫作的。當然,我也渴望發表,這是真話。我不掩飾寫作的功利性,發表和獲獎于我而言是外界對我的一定認可,很多編輯老師的眼光都很犀利,能夠細心指出我小說存在的問題,我在這問題之上一點點促成我寫作的進步。至于發表之后還會不會堅守寫作的本心,老實說這的確是值得追問的事,不過不適合現在的我,因為我發表得太少。
我的導師是鄭小驢老師,是位優秀的青年作家,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寫作上,對我特別好。另外一位老師是李作霖老師,他是我們創意寫作學科帶頭人之一。兩位老師都是我的恩師。我今年特別喜歡一個詞:主體性。我發現和我一起讀創意寫作的朋友,他們擁有主體性,他們在作品里面不斷地展示“我”,展示“我何為我”這樣的想法。這太棒了,我覺得這是為什么我們還要寫作的原因之一。
上游文化:在大眾眼里,創意寫作以教授寫作技巧為主,你能說一說哪種技巧在寫作上最為實用?
汪陽:白描,沒有別的。我是說短篇小說。現在這個階段,我勸我自己,在沒學會白描前別想著去整花里胡哨的。大道至簡,白描很有難度。我現在才體會到把語言寫準確的難度,讓小說的每句話都可以釋放信息同時不刻意,這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是對我而言。一個月以前我沒意識到自己的語言居然這么不講章法,得虧我的導師和周宏翔等一起交流小說的朋友指出,我才明白什么叫語言的散亂和結構的多余。
上游文化:談談你當下的寫作規劃吧。
汪陽:一個小說,我最看重的是人物。如果我能讓小說里的人物從角色轉變為真正的人,且語言簡潔,那么我當下會很高興。
上游文化:你當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汪陽:平安,家人平安,老師平安,幫助過我的人平安,朋友平安,自己平安。有朋友說寫作者總得“信”,信神佛信人間,我時刻告訴自己,不要在“信”上釋放太多的欲望,只求“平安”。做人不一定要成事,成事呢,一定要好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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