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省城工作,還有4年退休,母親去世的早,老家只有父親和一個妹妹。
本來我打算,退休后馬上回老家盡孝,誰知父親沒等到這一天,于2025年六月十七晚上病逝。
事后妹妹告訴我,當天上午,她回家幫父親洗完衣服,又把家里衛生收拾一下,臨走給父親蒸一鍋蕓豆餡包子。
聽妹妹說,父親只吃了一個包子,喝一小碗綠豆粥,妹妹趕集時買一塊豬頭肉,父親吃一塊嫌太膩了,再沒吃。
妹妹看父親飯量比之前小了,問他是不是飯菜不對心思,父親說:“天熱,不愛吃飯,等晚上餓了再吃。”
妹妹臨走前,留出兩個包子放在餐桌上,并用盆扣上保溫,其余的放冰箱里,叮囑父親,睡覺前餓了記得吃。
妹妹嫁在鎮上,離父親家15里路,這些年,我出錢妹妹出力,把父親的日子打理得也算安穩妥帖。
可父親終究還是沒等到我回家,守在他身邊盡孝。就這樣走了。
知道父親病逝已經是第二天上午,我有個習慣,每天早上到單位安排完工作,馬上給父親打視頻,問問他今天干嘛,身體有沒有不舒服,中午想吃啥飯?
只有聽見父親一切安好,我才有心思工作,否則的話,我心里不踏實。
這天我照例9點左右給父親打視頻,可一直沒人接,我以為父親去菜地沒帶電話。
過了20分鐘,我再次打過去,電話依舊沒人接,這時,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轉念一想,不可能,父親昨晚上還好好的,沒準去菜地遇見鄰居嘮嗑,電話沒帶或者沒電了。
又過了一會兒,妹妹來電話,說給父親打電話沒人接,問我會不會有事。
我有些害怕,忙給鄰居李叔打電話,讓他去我家看看。
十分鐘后,李叔打電話過來,聲音低沉的說:“大侄子,我剛過去看了,你爸病重。你兄妹倆個回來吧。”
我聽了,腦袋嗡一下,知道事情嚴重,不然,李叔不會讓我回家。
我在省城工作,離老家400多公里,開車回家需要7個多小時。
妻子勸我,別開車了,一是怕我心情沉重路上出事,二是太慢了,于是我們馬上坐飛機回老家。
路上,妹妹哭著問:“哥,你和嫂子幾點到家,很多事情我做不了主。李叔和李嬸都來了,正在家里忙乎。”
不用明說,我已經淚流滿面,知道父親走了。
下飛機,李叔早派他兒子開車等在機場,大約半小時我們來到村口。
剛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就見三三兩兩的鄰居往我家方向走,步子都比平常急些。
劉嬸提著個布包,表情凝重,眼角紅紅的,看見我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就頓了一下,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只往我家指了指。
意思趕緊回家吧。
于大哥蹲在我家墻根抽著煙,見我過來趕緊掐了煙起身,喉嚨里“唉”了一聲,伸手想拍我肩膀又縮了回去。
六月的日頭本該毒得晃眼,可我站在家門口時,天卻陰陰的。
一陣微風卷著院角的紙錢灰掠過腳邊,帶著點說不清的涼意。
門框上的紅春聯換成白色的,街門旁邊,李叔正舉著木桿掛“歲頭紙”。
紙被風掀得簌簌響,像誰在低聲哭泣。我本想快步進屋。
可是我的兩條腿軟軟的,幾乎站不直,更別說邁開步伐。
李叔忙過來扶住我,拍拍我后背說:“大侄子,節哀順變吧,老哥沒遭罪,走的挺安詳,你是不知道,多少老人臨走前受那罪,折騰得兒女心都碎了。
老哥這樣,閉眼時清清爽爽的,沒讓你們做兒女的熬煎,這是他老人家疼你們,也是你們做兒女的福氣啊。”
聽李叔這么說,我心里有了些許安慰。
邁進堂屋,屋里傳來隱約的哭聲,混著鄰居們壓低的說話聲,嗡嗡地裹在一塊兒,堵得人嗓子眼發緊。
妹妹見我回來,邊哭邊自責:“都怪我,昨晚別走就好了,看咱爸吃飯少,我咋沒意識到,咱爸不舒服。我要是心細些,留下來住一晚上,說不定咱爸難受,我急時發現送醫,咱爸不能走。”
姑姑家表弟是一名醫生,他過來安慰妹妹:“我大概看了看,舅舅應該是心梗發作去世的,80歲老人夜間突發心梗且身邊無人,黃金搶救時間很短,很難及時搶救過來。”
看著父親靈前那張黑白照片,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腳步像被釘住,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
先前一路憋著的慌、堵著的疼,在額頭磕到冰涼地面的瞬間,全化作滾燙的淚砸下來,腦子里空得只剩下一個念頭:爸,我回來了,可您怎么不等我再看一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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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李叔走過來,讓我平復一下心情,要跟我商量父親葬禮流程。
我之前聽妹妹說過,如今老家有人去世,會請殯葬一條龍服務來料理后事,不用像之前那樣,請鄰居幫忙,現在只要錢到位就行。
但不巧的是,父親去世這天,我們鎮上同時走了5個人,李叔說,可能是持續高溫天氣,一些有慢性病的老人沒熬過去,因此請不到一條龍服務。
李叔過去當過生產隊隊長,后來分田到戶,他又在村里當忙頭,無論誰家有紅白喜事,都會請他來主事。
鄰居們都很敬重李叔,他今年已經73歲了,我本來不想讓李叔忙前忙后,但沒辦法的事,村里除了李叔有這方面經驗,其他鄰居老的老,小的小,真弄不明白,尤其白事講究多。
我是80代大學生,大學畢業后分配在省城工作。
在外地工作30多年,對老家的事了解很少,多虧有李叔,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辦。
妹妹說:“我是出嫁閨女,你沒到家前,我沒法讓李叔幫忙操辦后事,再說李叔都70多歲,我想等你回來商量商量,畢竟你是家中長子,由你請李叔主事更顯尊重,不曾想李叔主動留下來為咱爸張羅后事,這份恩情咱可不能忘了。”
是啊,我到家時,父親的靈堂已經搭好了,需要買啥李叔給開好單子,做飯大廚是李叔打電話約來的。
還有做壽木也是李叔和妹夫合計好,并一起去選的。
李嬸則帶領鄰居們來我家縫制孝衣,一些小媳婦被李嬸招呼過來,幫忙摘菜做飯,給大廚打下手。
我一個高中同學在老家,他知道父親去世,自己過來同時,又通知幾個要好同學一起來幫忙。
因不確定父親六月十七那天晚上,頭半夜還是后半夜去世,李叔決定按大三天發喪。
這三天,正值高溫天氣,日頭毒得像要把人烤化,院子里幫忙的人個個被汗水浸透了衣衫,后背濕得能擰出水來,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滾,砸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滋”地一聲就沒了影。
大廚脖子上的毛巾擰了又擰,貼在皮膚上的布衫都泛出白花花的鹽漬。
李叔家兒子領著我那幾個高中同學抬桌子擺路祭,光著的胳膊曬得通紅,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火炭上,可誰也沒喊一聲累,只悶頭干著活。
我感動的一句話說不出來,我覺得任何語言都無法丈量這份情分,只能攥著他們的手,任由眼淚糊了滿臉。
出殯頭一天下午,李叔安排人去墳地,半路遇一片花生地,花生地是幾戶村民把家里的地租給種田大戶的。
要想去墳地,必須從花生地穿過,我跟租地的說不上話,就是這些地的主人,我都不太熟悉。
因為我離開家時,這些人中有的還是個孩子,30多年后,這茬孩子已經為人父為人母,除非提他們的父母,否則我不認識。
為了第 二天一早順利出殯,李叔從中協調種地老 板,租地的鄰居也幫忙說話,最后租地老 板同意我們穿過花生地上山。
我不想讓李叔為難,畢竟我走了,李叔要住在村里,要跟這幫人打交道。
于是我給租地老 板2000元錢做為踩壞花生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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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大伙都給李叔面子,我才能順利發喪父親。
出殯那天中午,我告訴大廚,午飯多做些硬菜。
大廚說:“我沒少給人家做菜,像你家這水平,屬于上等了,再怎么加硬菜。”
我說:“不一樣,我30多年沒在老家住,鄰居家有紅白喜事我從沒到場,反之,我家有事,在家的鄰居全來了,咱不能虧待這些好鄰居。”
后來大廚重新寫菜單,中午吃飯時,大伙都說我家酒席全村數一數二。
我則挨桌給大伙敬酒,到李叔這桌,坐的是幫忙抬杠這些人,我直接跪下給大伙磕頭敬酒。
飯后,鄰居往外走,我和妹夫站在大門兩旁,挨個跟鄰居握手道謝。
李叔走時,我握著他的手泣不成聲,千恩萬謝都堵在喉嚨里,只剩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他粗糙的手掌拍了拍我的手背,說“鄰里鄰居別客氣,老哥平時與人為善,村里誰家有事,他第 一個到場幫忙,大伙心里記著呢。”
我卻知道,這份情分,這輩子都記在心里,怎么謝也謝不夠。
我告訴李叔,您先回家休息,等我走前過去。
當天下午,我和妹妹收拾父親遺物,有些東西妹妹家能用上,全留給她用。
有些破瓶破罐,喊收廢品的來收走,妹妹把大伙隨禮賬本拿給我看。
李叔和兒子各隨500元,其他鄰居全是200元,我把賬本和錢全部留給妹妹,并叮囑她留意鄰居們誰家辦事,替我隨禮。
另外,同學把我拖進李叔建的群里,誰家有事李叔會在群里通知大伙,這樣我不能錯過鄰居家紅白喜事。
次日中午飛機,我一大早敲開李叔家大門。
妹夫之前開車拉我去商場買了一箱(6瓶)白酒,一條香煙,一箱大櫻桃,又買了10袋即食海參,花了3000多元。
我拎著送給李叔,李叔當即不高興了,一個勁兒埋怨我:“你這孩子咋這么見外!喃爸走這事兒,鄉里鄉親搭把手是應該的,哪能讓你如此破費?別看你們住在省城,風風光光的,可在城市哪哪都需要用錢,壓力大的很,快拎回去,看看能不能退了。
再說了,我跟你爸幾十年的交情,跟一家人沒兩樣,拎這些禮,是打我臉哩!”
說著就往我手里推,臉上急得泛紅,額角的汗珠子順著皺紋往下滑。我放下禮物邊抱拳致謝邊走出大門。
妹夫送我去機場,路上我給李叔打電話,叮囑他海參禮盒里有2000元錢,別放丟了。
電話那頭李叔愣了愣,跟著就急得直拍大腿:“你這孩子……”話沒說完又咽了回去,末了只嘆口氣,說句“知道了,你路上當心”。
掛了電話,車窗外的風景正往后退,像一場沒來得及好好告別的夢。
陽光透過玻璃落在手背上,滾燙滾燙的,卻趕不走心里空落落感覺。
這幾千塊錢,哪算得清什么情分?不過是我這做晚輩的,能遞出去的、最實在的一點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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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快到機場時,手機震了震,是李叔發來的消息:“海參收著了,錢讓你嬸子鎖柜子里了,放心。家里有我們,你在外頭好好的,你爸才安心。等你退休了,常回來看看。”
我望著屏幕,忽然一陣心酸,只盼著退休那天,到時候我一定回來,守著這老院子,陪他們曬曬太陽、說說話。
這村里的土,村里的人,終究是刻在骨頭里的根,走得再遠,也得回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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