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記憶里還是少時夢?（組詩）

李武兵（北京）

‖ 故鄉，我的天乾地坤

?兒時，走不出被稱為“故鄉”的地域

仰望的天空，朝西越不過青菱湖

往東越不過王家湖

我童年所有的經歷

淘氣或是簡單的勞作

就在這兩湖間行走

認識的全部事物

都在這兩湖間棲息

發生或是消亡

我感覺自己的姓名

性格和啟蒙所獲

包括反復做過的夢

喜歡扯著嗓門唱出的鄉謠

都是從這塊泥土里生長出來的

當然，還有這里的每一種植物

常見或不常見的鳥類

都魂牽夢繞般融入血脈里

成為靈魂的臍帶

越是老了，這種感覺

越是強烈地覆蓋情感的浪涌

——故鄉，就是我的

天乾地坤

‖ 號房塆，古村落般燦爛

這座村落在明代就成規模

南北兩組古樸的瓦屋占據了整個村莊

有窮鄉僻壤見不著的高高的圍墻

墻磚像長城上的青磚那么厚重

石門成拱狀威風凜凜

天井五丈長

飛檐高翹

廳有雕飾的木格子門

十幾戶人家在這里延續煙火

飲食男女也會寫驚世駭俗的故事

每一戶的家譜

都可以裝訂成一本書

有婚喪嫁娶，有哭聲笑聲

有講究舊禮教的老女人

有毆打女人成性的男人

有開明與保守的兩種傾向

但都會下地種田

待到插秧的日子

塆子前的垅田里

總有媳婦拉長嗓子

唱熟悉的栽秧歌

那聲氣有時高吭

有時悲涼

還有老式的織布機不肯退休

在四奶奶家的走廊里

回蕩著哐當哐當的撞擊聲

半個塆子被罩在這種節奏里

讓歲月走不出農耕的目光

收割的季節

男人會釋放所有的能量

光著膀子挑起百拾斤的稻禾奔跑

興奮地打著吆喝

而年夜飯是塆子里最亮眼的儀式

再窮的人家也熱熱鬧鬧

帶著一方口音的親情

很會抹平生活的皺痕

‖ 后塘的老烏桕是一條古船

總想撲捉一種形象寫后塘的老烏桕

最后覺得它是停在岸邊的一條古船

粗壯的樹干橫在水上

根是它的纜繩，系著岸

一百多年來，好多人坐過它

親切如村里的長者

它的根須始終是黑色的

有一束長出傍岸的泥土

小魚從中間穿過

塘水卻洗不白它

而樹冠有白頭的時候

烏桕籽成熟的日子

喜鵲也飛來啄食這種油料果實

村里的老媽媽，一代代

都喜歡蹲在樹干上捶洗衣服

棒棰擊碎皂?

白色的飛沫在水面蕩開

逗得魚兒爭相搶食

陡添好多樂趣

小孩子坐在樹干上嬉水

雙腳拍打的很歡什

水花四濺，不怕濕了衣褲

驚得魚兒蹦跳

灑滿塘笑聲

前些年回老家

后塘被隔在高速路西邊

未能看見百年后塘

我惦記的那條古船

還系在塘岸嗎？

‖ 蓑衣鳥，捕獲了一顆童心

父親叫它蓑衣鳥

六十年后我才知道它的學名叫攀雀

它的巢像父親穿的蓑衣

這種用棕編織的雨具

被攀雀用在建筑上

捕獲了一顆童心

雀巢掛在高高的樹枝上

在風里搖擺的樣子特別引人注目

我每天都喜歡瞅蓑衣鳥蕩秋千

聽它們快樂的歌唱

我覺得自己的童年好幸運

能觀賞到這么美妙的風景

看攀雀用絲茅草的穗子筑巢

看它們專注地孵卵

看它們捉來小蟲喂食的時候

展示父恩母愛

也看它們熱熱鬧鬧的嬉戲

還有，當暴風雨襲來時

它們的叫聲格外尖利

似乎剪得斷風鞭雨箭

這時，我會想到給耕田的父親

送去棕蓑衣

竹斗笠……

‖ 夢里，那一聲聲雞鳴

故鄉，有時是母親養的一群雞仔

這些可愛的生命從蛋殼里鉆出來

在母親的吆喝聲里嘰嘰喳喳

快樂我的童年

我會從麥地里找回很多很多細米草

讓它們盡興地啄食和嬉戲

童話一樣的場景

至今還留在心里走動

總也忘不了

那只龐大的雞籠擱在床前

陪伴我的夢

夏夜，月光從敞開的房門涌進來

照著黃鼠狼在籠前轉悠

比狐仙的故事還生動

偶爾，也有菜花蛇鉆進籠上的雞窩

偷吃尚未撿拾的雞蛋

驚擾籠里的雞群

那種騷動的恐慌

一夜難安

似乎它們的命運

連著我的脈搏

在童年的故鄉

那時不懂得憂愁

更多的回憶是快樂的童謠

最是一雞引領群雞鳴唱的聲勢

此起彼伏

這種比炊煙醒得更早的情景里

含著百鳥朝鳳的雄偉

描寫鄉村的熱鬧和繁榮

振奮人心

屬于母親的雞群很活潑

擱在她的心上

擱在我的夢邊

習慣了有雞群伴眠

總感覺那一聲聲雞鳴難舍難離

讓夢很美

‖ 那時候，我懵懵懂懂……

那時候菜園就是我的樂園

無論父親用怎樣的荊棘扎成門扉

我都能鉆進園子里

靠近池塘邊有一棵桃樹

還有一棵桑樹

它們的軀干伸展到離水面兩尺高的地方

我就騎在上面釣魚

姜太公也沒有我這種神仙法

快樂的不止是有魚上鉤

還可以隨手摘到桃子或是桑果

有兩回走神掉進池塘里

我索性游個痛快

我還在這塊小天地里搞過惡作劇

天真地將蕃茄苗嫁接到土豆莖上

想讓它們悄悄的在地下長土豆

在地上長小太陽一樣的西紅柿

當天蕃茄和土豆秧都蔫了

父親嘀咕著，今年的地蠶厲害

把這些苗都禍害了

那時侯我懵懵懂懂

不知道城里人的生活

把這塊父親伺弄出來的菜園子

視為自己的天堂

‖ 老了的眼瞼已經含不住淚水

離得久了

夢里會翹首眺望那片土地

所有的酸甜苦辣都讓我感動

即便是村口的一樹苦楝果

也會在回憶里嚼來嚼去

有滋有味

老了的眼瞼已經含不住淚水

一滴一滴的牽掛帶著生命的重量

惦念童年留下的腳印

讓游子舉頭望月

默默吟誦千里共嬋娟的詩句

安慰靈魂……

真的，人老了戀故土鄉情

舍不得那些久遠的事物逝去

故鄉總像太陽一樣

讓那些平時并未留意的細節明亮起來

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

烘熱我的回憶

兒時知道快樂，不理會憂愁……

編輯：夏天